庙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合拢了殿内顾言舟压抑的、崩溃的哽咽，以及那座吞噬了帝王命格的天平所散发的死寂满足。
楚曦站在废庙门口，夜风卷着河滩的腥冷扑面而来，吹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寒意。经脉里反噬的痛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的凶险和功亏一篑。
但她此刻想的不是这个。
顾言舟。担保人。受益人。活着的……祭品枢纽。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自己苍白却已蕴生出力量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强行逆转灵力时的灼痛感。
难怪……难怪他周身气运磅礴到不合常理，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滞涩。那不是天赐鸿运，那是建立在他人尸骨之上的掠夺，是一份用血脉和灵魂签署的、无法挣脱的恶魔契约。
而他本人，竟懵然不知，甚至还将这“好运”视若寻常。
可笑。可悲。
远处，城市边缘的光晕模糊地亮着，像一片永不休止的、虚假的暖海。与这片河滩的阴冷死寂割裂成两个世界。
楚曦收回目光，没有理会庙内那个暂时失去思考能力的“担保人”。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那个邪术师虽然目的达成，但此地绝非久留之处。
她循着来时的路，拨开比人还高的枯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泥泞吸吮着鞋底，发出黏腻的声响。体内的灵力枯竭，反噬的伤势需要尽快调息。
走到河滩边缘，砂石路逐渐取代了淤泥。就在她即将踏上相对平坦的土路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一点猩红的光突兀地亮着，像一只窥视的、沉默的独眼。
是烟头的火光。
一个人影倚靠在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轿车旁，身形轮廓被阴影模糊，只有指尖那点猩红明明灭灭。
楚曦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灵觉如同受惊的毒蛇，倏然收回，盘踞在体内，警惕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不是那个邪术师。气息完全不同。没有那种阴冷黏腻的咒力波动，反而是一种……沉凝的、带着铁血煞气的冰冷。像出鞘的刀，饮过血后归于寂静，却更令人心悸。
对方显然早就发现了她，甚至可能目睹了她从废庙方向出来。那点烟火的光芒，是一种等待，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楚曦没有动，也没有试图隐藏。在对方那种如有实质的气场锁定下，任何多余的举动都显得可笑。她只是站在原地，调动起残存的所有灵力，冰冷地回视着那片黑暗。
指尖，悄然扣住了口袋里那卷冰冷滑腻的“绊脚绳”。虽然灵力不足以完全催动这件阴损法器，但搏命之时，也能发挥出几分同归于尽的歹毒。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河风呜咽，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终于，那点猩红的火光动了一下，被两根手指掐灭，随意弹落在地。
人影直起身，离开了车身的依靠，向前走了两步，从浓重的阴影里踏入微弱的天光之下。
是个男人。很高，肩宽腿长，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额头和眉眼线条冷硬，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不是顾言舟那种跳脱的光，而是某种经过千锤百炼、剔除了所有冗余情绪的、绝对的冷静和锐利。
他看着楚曦，目光在她苍白沾着些许泥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她微微抿起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楚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夜风的清晰度和力量感，冷冽如冰泉砸落在青石上。
不是疑问。是确认。
楚曦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对方知道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沉默的警惕，扣着绊脚绳的指尖微微收紧。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说道：“你刚才试图救的人，已经死了。”
楚曦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被如此直接地证实，依旧带来一股冰冷的窒息感。那座天平彻底平衡的画面再次浮现。
“疗养院那边，现在很热闹。”男人淡淡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新闻，“有些人觉得，是你最后那一下‘救治’不当，加速了他的死亡。”
楚曦眼底瞬间结冰。卸磨杀驴？还是……本就计划好的灭口和嫁祸？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伤势和寒冷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淬了冰的锋芒。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成色和危险性。
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可以叫我‘七爷’。”
一个代号。而非名字。
“至于我是谁……”他微微偏头，目光似乎越过了楚曦，扫向她来的方向——那片吞噬了帝王性命的废庙，“我是来处理‘售后’问题的人。”
售后？
楚曦瞬间抓住了这个词背后隐藏的庞大阴影！
那个邪术师是“送货”的。顾言舟是“担保”的。而这个男人……是确保“交易”彻底完成、并抹除所有首尾的“清道夫”！
他是那紫气主人一方的人？还是……更高一级的、“合约”的监督执行者？
“你想怎么处理？”楚曦问，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弦，灵力在枯竭的经脉里艰难流转，准备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搏杀。
七爷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双冷冽的眼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你比资料里显示的，要有趣得多。”他忽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楚曦蹙眉。
“疗养院那边的指控，我可以帮你压下去。”七爷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话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毕竟，一位即将康复的重要人物，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师’治死了……这种新闻，不好听。对谁都不好。”
他在暗示，他可以把她从这潭浑水里摘出来。但代价呢？
“条件。”楚曦直截了当。
七爷似乎很欣赏她的直觉：“两个选择。”
“一，离开这座城市，永远别再回来。今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安稳生活。”
楚曦面无表情：“二呢？”
七爷的视线再次落到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更具穿透力的审视。
“二，”他缓缓说道，“跟我走。”
“去哪里？做什么？”楚曦问，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她隐隐预感到了答案。
七爷的声音在夜风里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你该去的地方。”
“做你真正‘擅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