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察工作在闷热的空气里拖了将近两小时,汗水早把林晓薇后背的衬衫浸出了印子。她攥着相机,按周老师的嘱咐,镜头只敢对准空荡荡的厂房墙角、警方拉起的黄黑警戒线,还有技术人员弯腰记录的背影——全是些没力气的空镜,连照片里的风都透着拘谨。可她指尖早痒得发烫,总想着再往前凑凑,拍到那种能攥住人呼吸的画面,那种能让读者盯着报纸挪不开眼的冲击力。
机会倒真像藏在阴影里的猫,悄悄溜了出来。
当大部分警员收起勘验箱、顺着厂房外的小路撤离时,核心区域终于松了些。只剩下法医蹲在蓝色防水布旁,手里捏着镊子翻检什么,还有三四名技术人员围着标记线拍照。林晓薇的目光扫过人群,正好看见陈锋背对着她,正侧耳听法医说话,肩膀绷得很紧,连鬓角的汗都没顾上擦。
就是现在。
她的视线突然钉在厂房西侧——那里堆着半人高的废弃纸箱,绕过去正好能对着核心区域,角度斜斜的,既不会挡到技术人员,又能把防水布、标记线,甚至法医手边的证物袋全收进镜头。更妙的是,那片区域暂时没人看守,只有风卷着灰尘在纸箱上打旋。
林晓薇屏住气,把相机紧紧贴在胸前,脚步放得比猫还轻。她沿着墙根绕过去,鞋底碾过碎石子的声音都让她心跳漏半拍。到了纸箱旁,她弓着腰,像只偷摸找食的松鼠,慢慢从纸箱缝隙里探出头——果然,角度完美得让她心口一紧。
她指尖发颤,悄悄举起相机,右眼贴上取景器,慢慢转动焦距环。防水布的蓝、证物袋的透明、地面上暗红的痕迹,一点点在取景器里变清晰,连法医手套上的纹路都快能看清……
“站住!”
“站住!”
一声冷喝像淬了冰似的砸在身后,林晓薇浑身一激灵,相机 strap 勒得肩膀生疼,指尖打滑,机身差点脱手砸在地上。她慌忙攥紧相机,转身时动作都带着僵硬——陈锋正站在她刚才钻过的警戒线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边天光,眉头拧成一道深沟,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漫出来。
“出来。”他声音不高,却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比刚才的喝止更让人发怵。
林晓薇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从耳根红到下颌,手指绞着相机带,几乎是踉跄着从警戒线底下退出来,塑料警戒带扫过脚踝,留下一道轻痒的印子,可她半点都顾不上。“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更好的角度……拍点客观的素材……”话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风里。
“更好的角度?”陈锋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形带来的阴影完全罩住了她,林晓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差点贴上身后的砖墙。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带着压抑的火气:“你低头看看,你刚才踩过的地面上,可能还留着凶手的纤维、带血迹的碎屑!你知道你的鞋底会把这些证据蹭成什么样吗?你擅自闯进去的时候,想过可能会毁掉整个案子的关键线索吗?”
“我、我很小心的……”林晓薇的声音结结巴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指尖因为用力攥着相机而泛白。她刚才满脑子都是取景框里的画面,根本没顾上想这么多。
“小心?”陈锋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像针一样扎在林晓薇心上,“记者的一句‘小心’,能把被你踩乱的足迹还原吗?能把可能被你碰掉的微量物证找回来吗?能帮我们更快找到凶手,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晓薇的心上。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尖泛酸,无地自容的感觉从脚底往上冒,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几个没撤走的警察也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好奇,有不满,更有几分“果然如此”的审视,那些视线像细小的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对不起,陈队长,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擅自进去……”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手指死死抠着相机的橡胶握柄。
陈锋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怒火似乎渐渐压了下去,却依旧带着冷意。他最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周老师,周老师正皱着眉朝这边看,脸色也不太好。“回你老师那里去。”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重的警告,“今天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再有一次,你们电视台就永远别想再跟进我们队的任何案件。”
林晓薇攥着相机,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周老师身边走,脚步虚浮,后背还能感觉到陈锋那道冰冷的视线。走到周老师面前,她刚想开口,老人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奈:“早告诉你了,别跟陈锋对着来。他当年办过一个案子,就是因为记者擅自闯现场毁了关键证据,让凶手多逃了半年。从那以后,他最恨别人不守规矩,尤其是记者碰现场的事。”
她林晓薇望向陈锋的方向,他已经蹲回蓝色防水布旁,指尖捏着镊子翻看证物袋,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争执只是风吹过的小插曲,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波澜。她攥着相机带的手指又紧了紧,羞愧像潮水似的还没退去,不服气的火苗又冒了上来——她承认自己擅闯现场有错,可陈锋那副“记者全是麻烦”的冷硬态度,也太过分了。
难道在他眼里,所有记者都只会凑热度、添乱子,看不到有人真的想记录真相、帮上点忙吗?林晓薇咬了咬下唇,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他想的那种只会添麻烦的记者。
回到电视台,林晓薇对着电脑里的素材反复翻看——大多是警戒线、空荡的厂房角落,还有警方背影,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但至少让她对案子有了点初步概念。接下来的几天,她把不服气拧成了劲,决定用正式方式争取采访机会。
她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自我介绍,把采访提纲改得条理清晰,才深吸一口气拨通刑警队的电话。“您好,我是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林晓薇,想预约采访陈队长,主要想聊聊夏季治安防控的…“
“陈队没空。”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打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晓薇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又咬咬牙:不能就这么放弃。第二天,她换了个更贴近案件的理由再打过去:“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昨天破获的那起盗窃案,能否请陈队长…“
“相关信息会统一发布通稿,不用采访。”又是毫无温度的回应,电话再次被无情挂断。林晓薇放下手机,盯着空荡荡的采访提纲,心里又酸又涩——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一周过去,林晓薇别说采访,连陈锋的面都没再见到,专题报道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周老师看她整天蔫头耷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正常,陈锋就这驴脾气,除非是市局硬压下来的任务,否则半点不配合媒体。我看咱们还是换个选题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林晓薇的倔劲也上来了——越难,她越想试试。周五下午,她提前一小时就守在市公安局大楼外,背着相机包,在树荫下来回踱步,眼睛紧紧盯着大门。直到下班时间,才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陈锋穿着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独自一人走出大楼。
林晓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攥紧背包带迎了上去:“陈队长!”
陈锋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到是她,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眼底的疏离像一层薄冰:“什么事?”
“我已经给您办公室打了一周电话了。”林晓薇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专业,指尖却在背包带底下悄悄蜷起,“我只是想预约一个简短的采访,就聊聊刑警队的日常工作,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陈锋抬腕看了眼手表,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继续往前走:“我没空。”
“十分钟就好!”林晓薇连忙小跑着跟上,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要是现在不方便,您指定个时间,我随时都能配合!”
陈锋终于在一辆黑色SUV前停下,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语气依旧冷硬:“林记者,我把话说明白:我不认为媒体报道对破案有什么实质帮助,反而经常因为追着热度打乱我们的节奏,添不少乱。所以,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那是偏见!”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林晓薇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鼓起勇气,眼神亮得像燃着光,“负责任的媒体报道,能让公众知道警方的辛苦,增强透明度;还能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提高防范意识;有时候,甚至能帮警方征集到关键线索!这些都不是添乱!”
陈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率地反驳,瞳孔微缩,多看了她两眼——眼前的小姑娘眼眶有点红,却没半点退缩的样子,倒像只倔强的小兽。但他的态度没松半分:“说完了?那我走了。”
看着他伸手去拉车门,林晓薇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绝望像藤蔓似的缠上来——难道她的第一个专题任务,就要这么彻底失败了吗?她攥着背包带的手指,指节都泛了白。
就在这时,陈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接起,原本冷硬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眉头拧得更紧,只听他沉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具体地点在哪?……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眼神黯淡的林晓薇,沉默了两秒,突然开口:“你的采访设备带了吗?”
林晓薇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失落还没散去,满是错愕:“啊?带、带了!相机在包里,随时能工作!”
陈锋似乎下了个临时决定,语气依旧简短,却多了点别的意味:“跟上。给你一个看看刑警真正工作的机会——但记住,到了现场,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挥,让你拍才能拍,不让你动的绝对不能碰,明白吗?”
林晓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像是要撞出胸腔。她用力点头,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的激动:“明白!我绝对听从指挥!”
“上车。”陈锋说完,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林晓薇赶紧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的手都有点抖。坐进车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她偷偷看了眼专心开车的陈锋,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