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殊荣牢笼,长春新局
天君的旨意如同九天惊雷,不仅震懵了芳菲殿内的素锦和芷汐,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天宫各个角落,引发了无数或惊愕、或艳羡、或深思的暗流。
册封公主!赐居长春宫!交由乐胥娘娘抚养!
每一条都足以让一个默默无闻的仙娥一步登天,更何况是三者叠加!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忠烈之后素锦,顷刻间成了天宫话题的中心。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座偏僻破败的芳菲殿。
当明黄的仪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驾临时,芷汐直接吓得软倒在地,手里的木盆摔落,刚用殿下赏赐的软烟罗裁制的新衣沾满了尘土,她也浑然不觉。
宣旨仙官面无表情,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素锦的心上,也敲在闻讯赶来、躲在远处窥探的各路仙侍宫娥的心上。
素锦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深深埋着头,宽大的袖口遮掩下,指甲早已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感是她维持清醒和伪装的唯一依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并非全然伪装——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天君……好狠辣的手段!好一个“仁厚”的算计!
这绝非恩典,而是最华丽的牢笼!乐胥娘娘,大殿下央错的正妃,虽非夜华生母(此时夜华尚未降世),却是其法理上的养母,性情端严持重,最重规矩礼法,在天宫以管教严格著称。将她交给乐胥,等同于将她置于最严密的监视和控制之下!那些刚刚与桑籍建立起的、微弱的联系,将被彻底斩断!她所有的行动自由都将被剥夺,复仇大计眼看就要夭折!
巨大的恐慌之后,是更为汹涌的冰冷愤怒和不甘!但她死死压住了这一切。
不能慌!绝对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她猛地以头触地,声音因“极度震惊”和“惶恐”而抖得不成样子,甚至带上了真实的、因急怒攻心而逼出的生理性哽咽:“陛、陛下隆恩……奴、素锦……何德何能……承受如此天恩……恐、恐折煞了素锦……”
她演得逼真无比,将一个骤然被巨大殊荣砸中、吓破了胆的孤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远处的窥探者们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嫉妒和疑惑,也多少被这“合乎情理”的反应所冲淡——看来,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宣旨仙官对这场面司空见惯,语气毫无波澜:“公主殿下不必惶恐,此乃天恩,谢恩接旨便是。即刻收拾一下,随咱家前往长春宫,拜见乐胥娘娘吧。”
即刻?!如此急促!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素锦的心沉到了谷底。天君这是要快刀斩乱麻,彻底绝了任何后续可能。
“是……是……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素锦“颤抖着”、“艰难地”叩首谢恩,在吓得魂不附体的芷汐连扶带搀下,才勉强站起身,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甚至渗出了虚弱的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回到内室“收拾”,芳菲殿寒酸得根本没什么可带。她只飞快地将那根云头白玉簪插入发间,包了几件浆洗发白的旧衣,最后,将那本藏在枕下的《四海八荒异闻录》紧紧揣入怀中。粗糙的封皮摩擦着肌肤,带来一丝冰冷的真实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绝境?未必!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长春宫靠近天宫权力核心,意味着她能接触到更多核心人物,获取信息的渠道或许反而更多!公主的身份,更是一层绝佳的保护色和便利外衣,许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或许现在可以做了!乐胥的严格管教,也意味着能帮她挡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窥探!
关键是,如何利用好这个新身份,如何在乐胥的眼皮底下,继续她的计划!
心思电转间,她已重新调整好心态,脸上挂回那副惶恐不安、怯生生的神情,推开内室的门,细声对等候的仙官道:“……仙官,我、我收拾好了……”
在宣旨仙官略显不耐的目光和芷汐依旧懵懂惊慌的陪伴下,素锦一步三回头,仿佛无比眷恋又无比恐惧地,踏出了这座困了她前生今世最初时光的、清冷破败的芳菲殿。
宫门外,阳光刺眼。
一架比起紫宸殿仪仗稍逊、但依旧华丽非常的步辇等候在那里,由四名力士抬着,四周还有八名身着银甲、神情肃穆的护卫天兵。这排场,已然是公主规格。
新的牢笼,也是新的战场,就在前方。
素锦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冰冷的光华,小心翼翼地、如同踩在刀尖上一般,登上了步辇。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窥探的视线。
辇车起驾,平稳却迅速地向天宫深处驶去。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沿途的仙气愈发浓郁精纯,宫殿楼阁愈发宏伟华丽,往来仙官仙娥的衣着气质也愈发不凡。芷汐紧张地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素锦却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界的一切,默默记下路径和布局。
不知过了多久,步辇缓缓停下。
外间传来仙官恭敬的声音:“启禀公主殿下,长春宫到了,请殿下下辇。”
车帘被掀开,更为耀眼的光芒涌入。素锦适应了一下光线,才在芷汐的搀扶下,走下步辇。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规模宏大、气象万千的宫殿。与芳菲殿的破败清冷截然不同,长春宫红墙金瓦,飞檐斗拱,殿前广场开阔,以白玉石铺地,光可鉴人。廊下立着两排衣着统一、低眉顺眼的仙娥和侍从,规矩森严,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端凝、威严的气息。
一名穿着体面、像是掌事嬷嬷模样的中年女仙迎了上来,对着素锦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疏离:“奴婢长春宫掌事嬷嬷瑾玥,奉乐胥娘娘之命,在此恭迎公主殿下。娘娘已在正殿等候,请殿下随奴婢来。”
“有劳嬷嬷。”素锦微微颔首,声音细弱,努力扮演着初来乍到、小心翼翼的模样,跟在瑾玥身后,踏入了那高高的门槛。
长春宫内部更是极尽天家气象。殿宇高阔,雕梁画栋,陈设器物无一不精美华贵,却又透着一种规整的、一丝不苟的秩序感,仿佛每一样东西都摆在它最应该的位置,多一分则乱,少一分则缺。巨大的蟠龙金柱矗立,地面光洁如镜,映照着行人模糊的身影。
一路行至正殿,气氛愈发肃穆。殿内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正紫色繁复宫装、头戴珠翠步摇、容貌端庄秀丽却眉眼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与疏离的女仙。
她便是大殿下央错的正妃,乐胥娘娘。
乐胥的目光落在缓缓走进殿内的素锦身上,那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上下打量,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利用意味。
素锦立刻跪下行大礼,姿态谦卑至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素锦……拜见乐胥娘娘,娘娘千岁……”
乐胥并未立刻让她起身,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压:“抬起头来。”
素锦依言,怯生生地抬起脸,眼中水光氤氲,满是惶恐和不安,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突然进入陌生高贵环境、无所适从的孤女形象。
乐胥看着她那苍白的小脸,过于朴素的衣着,以及那根与“公主”身份格格不入的廉价玉簪,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着距离感:“起来吧。既陛下将你交由本宫抚养,日后你便安心在长春宫住下。天家自有天家的规矩,不同于你那芳菲殿,一言一行,皆需谨守本分,恪守礼仪,莫要失了皇家体面,辜负了陛下圣恩。你可明白?”
“素锦明白……定当谨遵娘娘教诲,不敢有违……”素锦连忙应声,声音细若蚊蚋。
“嗯。”乐胥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乖顺还算满意,“你的住处已安排妥当,就在东配殿的漱玉斋。一应份例用度,皆按公主规格配制。瑾玥会为你安排妥帖。另外……”
她话音顿了顿,目光扫向殿侧。
只见殿侧站着一位年纪与素锦相仿的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鲜艳的绯红色刻丝袄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缠枝牡丹,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赤金璎珞项圈,手腕上套着好几个叮当作响的宝石金镯,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双环望仙髻,插满了珠翠,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惯出来的、毫不掩饰的骄纵和打量之色。
“这是本宫姐姐的女儿,织越,日后便与你一同在长春宫学规矩,修心性。你二人年纪相仿,正好作伴。”乐胥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织越上下打量着素锦,目光在她那身旧衣和廉价发簪上停留片刻,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但还是依着规矩,不甚情愿地微微屈膝:“织越见过公主表妹。”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尊敬。
素锦心中冷笑。作伴?怕是监视和比较吧?乐胥将她与自己的外甥女放在一处,其用意不言自明——既要彰显自己“公允”,又要用织越来时刻提醒和压制她这个“空降”的公主。
她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回礼,声音怯怯:“姐、姐姐好……”
乐胥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言,挥了挥手:“下去安顿吧。明日一早,会有教习嬷嬷来教授你们宫廷礼仪。”
“是,娘娘。”素锦和织越齐声应道,只是前者恭敬怯懦,后者敷衍随意。
退出正殿,跟着瑾玥嬷嬷前往东配殿漱玉斋的路上,织越故意落后几步,与素锦并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低声道:“喂,别以为被封了公主就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在这长春宫,一切都得听姨母的,懂吗?”
素锦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身体微微一缩,连忙点头,声音更低了:“懂、懂的……多谢姐姐提点……”
织越看着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满意地哼了一声,快走几步,将她甩在了身后。
素锦缓缓抬起头,看着织越那骄傲如孔雀般的背影,又看向前方引路的、规矩森严的瑾玥嬷嬷,再看向这偌大、华丽却冰冷如同精密仪器的长春宫。
嘴角,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旋即恢复怯懦。
乐胥娘娘,织越“姐姐”……
你们想要的,是一个乖巧懂事、易于掌控、可以用来联姻和换取利益的“公主”棋子,对吗?
很好。
我会让你们看到的。
看到你们最想看到的那个……完美的“作品”。
素锦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最深处的幽暗冰芒。
她揣在袖中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四海八荒异闻录》粗糙的封面。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
而她,绝不会只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