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工业星火
第13章:朝堂波澜
晨曦刺破薄雾,照亮了皇庄外那片狼藉的战场。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断裂的兵器、破碎的衣物、暗褐色的血渍以及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土匪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庄墙之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死寂截然不同。虽然人人面带疲惫,甚至有些后怕,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初步凝聚的士气,却在悄然滋生。护卫队员们按照李毅的命令,分成两班,一班警惕地守在墙头监视外围,另一班则开始清理战场,收敛同伴的遗体,救治伤员——包括那个被侯三刺伤的雇工,伤势颇重,但好在未伤及要害,王铁锤用土法金疮药和烧红的烙铁止住了血,能否挺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缴获的几把还算完整的刀剑和一张弓被收集起来,土匪尸体上的零散铜钱也被搜出,聊作补偿。对于如何处理土匪伤兵,李毅只犹豫了片刻,便冷硬地下令:补刀,就地掩埋。乱世之中,他没有多余的粮食和精力去养活敌人,更承受不起任何反复的风险。这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直接下令结束生命,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现实感。
孙太监此刻又恢复了“监工”的派头,背着手在庄内巡视,对着清理战场的雇工们指指点点,仿佛昨夜那个缩在墙根瑟瑟发抖的人不是他。但他看向李毅和王铁锤的眼神,却明显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和倚重。
“李公子真是文武全才!王匠人也甚是悍勇!有二位在,皇庄安如泰山!”孙太监凑到李毅身边,堆着笑说道,“咱家定要将昨夜二位力挽狂澜、击溃匪类的事迹,详细报与周大人知晓!”
李毅心中明了,这是孙太监在表功和示好,也是试图将功劳与他自己捆绑。他不动声色地应付着:“全赖公公坐镇,周大人运筹,将士用命,方有此小胜。后续还需公公在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皇庄亟需更多支援,以御更大的风险。”他再次强调“更大的风险”,既是实情,也是继续向周文渊施压和要资源的策略。
“自然,自然!”孙太监满口答应。
就在皇庄上下忙于善后、休整之际,一骑快马再次疾驰而至。来的仍是周文渊府上的长随,但这次,他带来的不是警报,而是一份正式的公文和口信。
“李公子,周大人已得知昨夜之事,甚为欣慰!”长随面带喜色,语速很快,“大人命你即刻整理此次御敌经过、斩获、以及……以及那‘震天雷’等物的效用,写成详细呈文,火速报上!此外,大人还问,那新铁炼制如何?可能尽快产出一些样品?”
李毅心中一动。周文渊的反应如此之快,且直接索要战报和铁样,这意味着,皇庄的这场小胜和初步的产出,即将被他用作一枚重要的棋子,投入波谲云诡的朝堂博弈之中!
他不敢怠慢,立刻返回那间兼做书房和卧室的土房,铺开纸张,研磨提笔。他略通文墨,但写这种正式呈文还是头一遭。他尽量用简洁、客观的语言,描述了土匪来袭的规模、皇庄护卫队仓促组建的情况、防御战的经过,重点强调了新式火器(震天雷、定装火药)和严格训练在防守中的决定性作用,并附上了粗略的斩获数字(夸大了些)和己方伤亡情况。对于铁料,他谨慎地表示“初步炼成,质量尚可,正待改进,样品随附”。
写完后,他又让王铁锤挑选了几块质量最好的生铁锭,连同呈文一起,交给那长随带走。
长随带着东西匆匆离去。李毅站在庄口,望着烟尘远去,心中明白,皇庄的消息,此刻正沿着这条不起眼的土路,快速流向北京的权力中心,即将在那潭深不见底的水中,激起难以预料的波澜。
……
紫禁城,文华殿侧后的值房内。
周文渊捏着那份由长随带回、墨迹未干的呈文,反复看了三遍,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激动和振奋的红光。他猛地一拍大腿,低声自语:“好!好一个李毅!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以区区十余乌合之众,依托简陋工事,凭借那奇特的“震天雷”和严整号令,竟能击溃数十悍匪,斩获颇多!这战绩,放在京营那群老爷兵身上,简直不敢想象!更重要的是,那焦炭炼铁,竟真的成了!随信附来的那块生铁锭,质地坚实,断口细密,远胜工部旗下那些老朽匠户用木炭炼出的货色!
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是能摆在陛下御案上,证明他周文渊并非空谈,而是确能办实事、强军备的铁证!
然而,兴奋之余,周文渊的政治敏锐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他深知朝堂的险恶。这份功劳太大,也太扎眼。工部内部,乃至兵部、户部,有多少人盯着?有多少人乐于见他出错,甚至落井下石?尤其是那位与他素来不睦、位居他之上的工部右侍郎……若是贸然直接上奏,只怕功劳未显,弹劾他“擅启边衅”、“靡费钱粮”、“私募兵勇”的奏章就会如雪片般飞入通政司。
必须借力,必须造势!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提笔开始写信,不是奏章,而是写给他的几位同年、门生,以及在都察院中一位以清流自居、同样忧心国事且与他私交不错的御史。在信中,他并未直接提及皇庄和李毅,而是以忧国忧民的口吻,谈及京畿防务空虚、流匪渐起、危及皇庄及漕运,并隐约提及“偶闻西郊有义民自保,仗新器挫敌锋”之事,希望诸位能关注此事,上达天听,以警醒朝野。
同时,他又写了一封密信,让心腹家人立刻送往司礼监随堂太监王承恩的一位外宅管家手中,并附上了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信中极其谦卑地表示,偶得些许新奇铁料及乡野趣闻(指战事),不敢专美,特献于王公公赏玩,若公公觉得有趣,或可于陛下烦忧时,博圣心一哂。
做完这一切,周文渊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带着期待的笑容。火已经点起,就看能烧得多旺了。
接下来的几天,北京城看似平静,暗地里却因周文渊悄然点起的这几把火,开始暗流涌动。
先是那位清流御史,在一次例行朝会上,突然出班,慷慨陈词,痛陈京畿治安败坏,匪患猖獗,甚至危及皇庄重地,质问五城兵马司和京营为何毫无作为?并隐约提及“幸有忠义之乡民,仗火器之利,自保家园,挫败匪类”,请求陛下严饬防务,并察访民间的“善战之法”,以补军备之不足。
这番言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引起了小范围的议论。虽然很快被其他更重要的议题(如辽东军饷、河南灾情)所掩盖,但“京西皇庄”、“乡民自保”、“新奇火器”这几个关键词,却悄然传入了一些有心人的耳中。
紧接着,司礼监随堂太监王承恩,在一次伺候崇祯皇帝用膳的间隙,看似无意地提起,近日外间有人进献了一块稀奇铁料,质地颇佳,据说是什么“焦炭”所炼,比寻常铁结实不少。正值崇祯为辽东战事耗费巨大、军械质量低劣而心烦意乱时,闻言倒是起了点兴趣,随口问了几句“焦炭”为何物。王承恩自然答不上来,只说是下面人捣鼓的新鲜玩意,似乎就在西郊某个皇庄里试制的。
皇帝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听过也就忘了。但“西郊皇庄”、“焦炭炼铁”这两个词,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印象。
然而,朝堂之上的波澜,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某些不希望看到变化的人。
工部右侍郎值房内。
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右侍郎张正清,正听着一名心腹主事的低声禀报。
“……大致便是如此。周文渊近日动作频频,与都察院刘御史、乃至宫内王公公那边似都有联络。其所辖之京西皇庄,原为废弃之地,近日竟以其私人名义招募流民,炼制所谓‘焦炭’、‘新铁’,更听闻前几日有匪类窥伺,庄内竟以火器御敌,杀伤颇多。下官恐其……恐其借机邀功,擅权自重。”
张正清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桌面。他与周文渊分属不同派系,素来理念不合。周文渊虽官阶低于他,但年轻有为,锐意进取,深得部分清流赏识,早已是他潜在的威胁。如今,这周文渊竟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动静?焦炭?新铁?私募乡勇?还打退了土匪?
这每一件事,细细琢磨,都可大可小。往好了说,是勇于任事,改善军备。往坏了说,就是靡费国帑、擅改祖制、私募甲兵、图谋不轨!
张正清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焦炭炼铁?闻所未闻,恐是奇技淫巧,徒耗钱粮罢了。乡野械斗,杀伤人命,岂能妄称军功?周主事年轻气盛,急于事功,本官身为上官,不能坐视其误入歧途,辜负圣恩。”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去,寻几个可靠的御史,将京西皇庄近日‘所为’,好生‘说道说道’。尤其是那招募流民、私制火器、擅启边衅之事,务必要让朝野诸公,都知晓知晓。”
“是!下官明白!”那主事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张正清独自坐在值房内,目光幽深。他倒要看看,这周文渊和他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奇匠”,能经得起几次御史的风闻奏事?
一股针对皇庄、针对李毅、更针对周文渊的暗流,开始在这帝国的权力中枢悄然汇聚、涌动。而此刻皇庄内的李毅,还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规划中,尚未完全意识到,来自朝堂之上的风刀霜剑,已然悄然逼近。
工业的火种刚刚点燃,便已引来了狂风的第一波吹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