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锣鼓巷。
与皇城的威严壮丽不同,这里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民居,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邻里间的寒暄声,交织成一曲鲜活生动的市井长歌。
济世堂,便坐落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间极其普通的药铺。门面不大,一块褪了色的木匾上书着“济世堂”三个字,门口晾晒着几簸箕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清香。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不起眼的药铺,却是沈微手中最隐秘、也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条巷子都笼罩了起来。
济世堂早已上了门板,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檐下随风轻轻摇曳。
后院,一间雅致的厢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边,一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一边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医书。他便是这济世堂的掌柜,秦先生。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叩门声,从后门的方向传来。
三长,两短。
这是最高等级的警示信号。
秦掌柜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快步走到后门。
没有丝毫犹豫,他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那人的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进来。”秦掌柜侧身让开,声音低沉。
黑衣人闪身而入,动作迅捷而无声。
门,被迅速地重新关上,落栓。
直到确认安全,那黑衣人才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卫凛那张冷硬如铁的脸。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是经过了一番长途奔波。
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是一个同样用黑布包裹着、身形瘦弱的女人。那女人双目紧闭,嘴巴被布条塞住,已然是昏迷了过去。
“秦掌柜。”卫凛对着秦先生,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卫统领。”秦掌柜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昏迷的女人身上,“这就是……贵人要找的人?”
“是。”卫凛言简意赅,“路上出了点意外,她受了些惊吓,我只能将她打晕了带回来。”
秦掌柜没有多问是什么“意外”,他只是伸出手,在那女人的颈间探了探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只是气急攻心,加上迷药的效力,并无大碍。”他松了口气,随即道,“跟我来吧,房间已经备好了。”
他领着卫凛,穿过庭院,来到一间早已收拾干净的客房。
卫凛将那女人轻轻地放在床上,解开了她手脚的束缚,却并未取下她口中的布条。
“她叫阿锦。”卫凛看着床上那个昏迷的女人,对秦掌柜说道,“贵人吩咐,请您好生照看。在她醒来之前,绝不能让她离开这间屋子半步,更不能让她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卫统领放心。”秦掌柜点了点头,“这里很安全。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卫统领方才说,路上出了意外?据我所知,何家虽然已经败落,但何忠毕竟曾是京畿卫副统领,在城南一带,还是有些旧部和眼线的。您这次,是惊动了他们?”
卫凛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不是何家的旧部。”他缓缓地说道,“是另一拨人。”
“另一拨人?”秦掌柜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卫凛沉声道,“我按照贵人提供的线索,在城南的一处民宅里,找到了阿锦。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何忠死后,她便被何家赶了出来,靠着做些针线活,勉强度日。”
“我找到她时,她很惊恐,不愿跟我走。我正要表明身份,没想到,就在那时,有另一拨人,也摸了过来。”
“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手,身手狠辣,招招致命,看路数,倒像是……宫里大内禁卫的打法。”
秦掌柜的心猛地一沉:“宫里的人?”
“不好说。”卫凛摇了摇头,“他们都蒙着面,下手不留活口。我与他们交了手,为了护住阿锦,不敢恋战,只能趁乱将她带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目标,也是阿锦。”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事件的复杂程度,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有人……在抢时间。
而且,是跟他们一样,知道阿锦这个关键人物存在的人!
会是谁?
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凶?
他已经察觉到了太后的动作,所以派人前来,杀人灭口?
“此事,必须立刻禀报贵人。”秦掌柜当机立断。
“我已经派人去了。”卫凛说道,“在我来之前,已经用最快的渠道,将消息送进了宫。想必此刻,贵人已经知晓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尚在昏迷中的女人,眉头紧锁。
“秦掌柜,此地,就拜托您了。在我接到贵人的下一步指令之前,此女的安危,便是重中之重。”
“我明白。”秦掌柜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我秦某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人伤她分毫。”
……
子时,慈宁宫。
沈微已经换上了一身寝衣,但却毫无睡意。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手中摩挲着那只冰冷的茶杯,等待着消息。
卫凛的办事能力,她从不怀疑。
三天时间,对于一个潜伏在京城十余年的普通妇人来说,足够了。
她担心的,是别的。
是那个同样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对方既然能知道“木鸢”的秘密,那么,他知不知道“手势暗号”的存在?知不知道阿锦这个关键的“译码人”?
这是一个赌博。
赌的是,她和敌人之间,谁对彼此的了解更深,谁的动作更快。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敲门声,从殿门外传来。
是青雀。
“进来。”
青雀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
她走到沈微身边,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盅早已凉透了的安神汤。
“娘娘,您该歇息了。”她轻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从宽大的袖口中,滑入了沈微垂在身侧的掌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沈微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接过那张纸条,不着痕迹地握紧,随即疲惫地摆了摆手。
“知道了,放下吧。哀家没胃口,你退下吧。”
“是。”
青雀躬身退下,将门重新关好。
沈微这才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是卫凛的笔迹。
“人已寻获,暂置济世堂。途中遇袭,疑为宫中禁卫。”
“轰”的一声!
沈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找到了!
也……暴露了!
她的心,一半是庆幸,一半是后怕。
庆幸的是,卫凛终究是快了一步,将阿锦这个最关键的人证,抢到了自己手中。
后怕的是,敌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对方果然也知道阿锦的存在!而且,派出的,是宫中的禁卫!
这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个幕后黑手,就在这座皇宫大内!其权势,足以调动本该只听令于皇帝的禁军力量!
会是谁?
先帝留下的暗棋?某个手握重权的宗室亲王?还是……
沈微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干清宫的方向。
虽然兄长沈从山已经用尽全力否定了她的猜测,但“禁卫”这两个字,还是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轻易地调动他们?
难道……赵珩在撒谎?或者说,连兄长都被他蒙骗了?
不。
不对。
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相信兄长的判断。那一刻,兄长眼中流露出的惊恐与否定,不似作伪。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有人,在冒用皇帝的名义,或者说……是赵珩默许了某个人,在特定的时候,可以动用他的一部分权力!
这个人,与赵珩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极其隐秘的、足以让他甘冒奇险的交易!
到底是什么?
沈微感觉自己距离真相,似乎又近了一步,但眼前,却又被一团更浓的迷雾所笼罩。
不行。
不能再等了。
济世堂,已经不再安全。
敌人既然已经锁定了阿锦,那么,一次截杀不成,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必须立刻见到阿锦,从她口中,问出关于秦若梅的一切!
沈微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去见阿锦?
硬闯,绝无可能。
装病?出宫祈福?
这些借口,都太容易引起赵珩和那个幕后黑手的警惕。
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既能让她合情合理地离开皇宫,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理由。
她的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妆台上,那只早已打开的、装着“七日续命丹”的锦盒上。
锦盒里,已经空了。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
药,吃完了。
兄长的病情,却依旧没有好转。
作为一个爱兄心切、忧心忡忡的妹妹,她亲自出宫,去那个献上神药的“济世堂”,求见那位“神医”,为兄长求取后续的药方,这……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吗?
而且,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出宫的理由。
她还要借这个机会,再试探一次。
试探她的好儿子,赵珩。
也试探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
看看他们,到底敢不敢,在她“为兄求药”的这件事上,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