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妹妹遇险
1941年4月2日的上海火车站，晨雾还没散尽，就被汽笛的长鸣撕开一道口子。若涵背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站在送书车旁，手指反复摩挲着包带——里面除了中华书局要送的二十本线装书稿，最底层还压着那本缝有情报的《论语》。书脊里的微型纸条像一块小石子，硌得她心口发紧，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想起哥哥昨天在书局后院说的话：“若涵，哥信你，也会等你回来。”
送书车的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王，跟着书局跑了十年，对上海到无锡的路线熟得不能再熟。他帮若涵把布包搬上车，笑着说：“沈小姐，别担心，咱们走的是老路线，日军检查也就是走个过场，我带着书局的凭证，保准没事。”
若涵勉强笑了笑，却没敢接话。她怀里藏着苏清媛给的那把小刀片，刀片用软布裹着，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些。车帘被风吹起时，她瞥见站在远处电线杆后的哥哥——沈砚之穿着长衫，帽檐压得很低，正朝她悄悄点头。若涵赶紧别过脸，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让哥哥更担心。
送书车慢悠悠地驶出法租界，朝着苏州方向走。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荒凉，偶尔能看到被日军炸毁的房屋残骸，断墙上还留着“打倒日寇”的标语，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王老汉拉着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调，可若涵听着，只觉得那调子裹着一层苦意——上个月，王老汉的儿子就是在这条路上，被日军当成“可疑分子”抓走，至今没回来。
“沈小姐，前面就是苏州站了，过了站咱们就快到无锡了。”王老汉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的关卡，“等会儿日军检查，你别说话，我来应付。”
若涵点点头，把布包抱在怀里，心脏开始“咚咚”地跳。苏州站的站台旁，几个穿深绿色军装的日军正端着步枪巡逻，刺刀在雾里闪着冷光。送书车刚停稳，一个瘦脸日军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敲了敲布包：“这里面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王老汉赶紧递上书局的红色凭证，陪着笑说：“太君，都是书，中华书局送分店的书稿，您看这凭证，盖了公章的。”
“凭证没用！打开！”日军推开王老汉的手，木棍直接挑开了布包的系带。书稿散落在车板上，线装书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若涵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紧紧盯着那本《论语》——它混在一堆《孟子》《中庸》里，看起来毫不起眼，可她总觉得，日军的目光下一秒就会落在它身上。
瘦脸日军蹲下身，随手拿起几本书翻了翻，大多是古籍，没什么特别。可当他拿起那本《论语》时，若涵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日军翻得很慢，手指划过书页，从“学而时习之”翻到“吾日三省吾身”，突然停在了第37页——那里因为缝了微型纸条，比其他页厚了一丝，纸页的边缘也因为棉线的拉扯，多了一点褶皱。
“这页怎么回事？”日军皱起眉，用木棍指着第37页，眼神变得警惕，“为什么比别的页厚？里面藏了什么？”
若涵的脑子“嗡”的一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苏清媛的叮嘱：“要是被问起，就说这是装订时的瑕疵，书局的老书都这样。”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说不出口。王老汉也慌了，赶紧上前解释：“太君，这是老书，装订的时候难免有瑕疵，真没藏东西！”
“少废话！”日军猛地把《论语》摔在车板上，伸手就要抓若涵的胳膊，“跟我去审讯室！搜出来有问题，你们都别想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人群里走了过来，手里夹着一支烟，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他走到日军身边，用流利的日语说：“佐藤君，这么早就开始忙了？”
瘦脸日军抬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凶狠的眼神变得有些忌惮，松开了抓着若涵的手：“陈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若涵愣住了——这个男人她从没见过，可日军对他的态度，明显带着讨好。男人走到若涵身边，伸手把她扶起来，笑着对日军说：“这是我妹妹，刚从南京来，跟着王师傅的车去无锡看亲戚，小孩子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佐藤君多担待。”
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递给日军：“这点小意思，佐藤君抽烟。我妹妹就是个学生，带几本书路上看，没别的东西，您通融一下。”
日军接过香烟，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男人的西装——那是英国产的“登喜路”，在上海没几个人穿得起。他知道这个“陈先生”不好惹，听说跟军统有关系，连特高课的人都要给几分面子。日军把香烟揣进兜里，挥了挥手：“既然是陈先生的妹妹，那就走吧，下次注意点。”
男人笑着点头，对若涵说：“妹妹，快跟王师傅道别，我送你去无锡，路上也有个照应。”
若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拉着走出了站台。直到坐上一辆黄包车，她才敢开口：“先生，谢谢您……可我不认识您，您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点燃一支烟，吐了个烟圈，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我叫陈峰，是你哥沈砚之的朋友。他怕你路上出事，托我来护着你——你哥欠我个人情，这次就算我还他的。”
若涵恍然大悟——原来哥哥早就安排好了！她想起哥哥受伤的胳膊，心里一阵温暖，又有些心疼：“我哥……他还好吗？他的伤没事吧？”
“放心，你哥硬朗得很。”陈峰弹了弹烟灰，“他就是担心你，特意让我跟你说，到了无锡别慌，按他教的做，交接完就赶紧回来，他在上海等你吃生煎包。”
黄包车朝着无锡方向走，沿途的村庄越来越多，却大多死气沉沉。偶尔能看到几个百姓，都穿着破旧的衣服，手里拿着讨饭的碗，看到黄包车就赶紧躲开——他们怕日军，也怕跟“日本人有关系”的人。若涵看着这一切，心里酸酸的，突然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做地下党——要是没人反抗，这些百姓，迟早会被日军逼得活不下去。
“陈先生，您也是跟我哥一样，做抗日的事吗？”若涵忍不住问。
陈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算是吧。不过我跟你哥不一样，我是军统的，跟你们共产党的路子不太一样，但目标是一样的——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若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不知道“军统”和“共产党”有什么区别，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和哥哥一样，都是在为国家做事。
中午时分，黄包车到了无锡郊区的“十里镇”。这里是通往无锡市区的必经之路，镇口设了一个汪伪特工的关卡，几个穿灰色制服的特工正拿着枪，逐个检查过往的行人。陈峰让黄包车停下，对若涵说：“你先躲进旁边的茶馆，我去应付他们，等会儿我叫你，你再出来。”
若涵点点头，快步走进茶馆。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老板在柜台后算账。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窗户，能看到陈峰走到关卡前，和一个胖特工说了几句话。胖特工一开始还挺嚣张，指着陈峰的鼻子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当陈峰掏出一个黑色的证件晃了晃，胖特工的脸色瞬间变了，赶紧点头哈腰，还亲自把陈峰送到路边。
没过多久，陈峰走进茶馆，对若涵说：“走吧，没事了。”
若涵跟着他走出茶馆，忍不住问：“那些特工为什么怕您？”
“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我手里的东西。”陈峰笑了笑，没多说，“快走吧，东林书店离这儿不远，早点交接完，早点回上海。”
无锡市区的街道比上海安静些，却也随处可见日军的岗哨。东林书店坐落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是一栋两层的小阁楼，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东林书店”四个大字，旁边还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有新茶”——这是苏清媛说的暗号，表示安全。
“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陈峰停下脚步，指了指书店门口，“记住你哥说的话，交接完就出来，别停留太久。”
若涵深吸一口气，推开书店的门。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在柜台后整理书籍，镜片后的眼睛很亮，看到若涵，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若涵走到柜台前，把布包里的《论语》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轻声说：“老板，我来买一本《论语》，要带批注的。”
男人拿起《论语》，假装翻找批注，手指却悄悄捏住书脊的缝线，轻轻一扯，一根棉线断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微型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男人快速把纸条藏进袖口，对若涵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谢谢同志，情报我会在今天下午传给根据地。你路上辛苦了，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若涵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麻烦您了。”说完，她转身走出书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书店门口，陈峰正靠在墙上抽烟，看到若涵出来，掐灭烟头：“顺利吗？”
“顺利，情报已经交出去了。”若涵点头。
“那就好，我送你回上海。”陈峰说着，率先朝着巷口走去。
返程的路上，若涵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问：“陈先生，您为什么要帮我哥？就因为他欠您人情吗？”
陈峰沉默了片刻，缓缓说：“不全是。你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勇敢的人。去年，我在上海救一个同志，被日军追杀，是你哥把我藏在银行的杂物间，还帮我躲过了特高课的搜查。从那时候起，我就把他当成朋友。”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现在国难当头，不管是军统还是共产党，都该联手抗日。你哥要的日军无锡粮仓的位置，我也需要——那批粮食是日军的储备粮，炸了它，能给日军一个大教训。”
若涵点点头，心里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她原以为，抗日只是哥哥和那些地下党同志的事，可现在她知道，还有陈峰这样的军统特工，还有王老汉这样的普通百姓，甚至还有茶馆老板那样的陌生人，都在默默为抗日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黄包车驶进上海市区时，夕阳已经西下，把街道染成了金色。若涵看着熟悉的建筑，心里满是感慨——这一路，她经历了日军的检查，看到了百姓的苦难，也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校对书稿的小编辑了，她也成了抗日队伍里的一员，哪怕只是传递了一份情报，也是为国家做了贡献。
陈峰把若涵送到书局附近，停下脚步：“你哥在前面的巷口等你，快去吧。”
若涵点点头，转身朝着巷口跑去。远远地，她看到哥哥熟悉的身影，正朝她挥手。若涵加快脚步，扑进哥哥怀里，笑着说：“哥，我回来了，情报也送到了！”
沈砚之紧紧抱着妹妹，眼眶有些发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哥带你去吃生煎包，你最喜欢的那家。”
夕阳下，兄妹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若涵牵着哥哥的手，心里充满了力量——她知道，只要还有像哥哥和陈峰这样的人在，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就一定能把日军赶出中国，一定能迎来真正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