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张起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训练场,没有出现在孤儿院,没有出现在张琪玉能接触到的任何地方。
张琪玉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慌攫住了。
他走了。真的去进行那场致命的“放野”了?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和那颗早已冰冷绝望的心?
训练由张海杏接手。这个女孩下手依旧狠辣,却少了某种核心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张海客偶尔会出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看向张琪玉的眼神更加复杂难辨,有时是审视,有时是迁怒,有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仿佛她这个废物是唯一能连接上那个人的微弱信号。
张家内部的混乱失去了最后的压制,彻底爆发开来。
不再是小规模的摩擦,而是公开的、流血的冲突。张琪玉不止一次听到远处传来的、兵器碰撞和愤怒的嘶吼声,有时甚至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不祥的橘红色。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孤儿院也不再安全。时常有陌生面孔闯进来,粗暴地搜查、盘问,甚至强行带走一些年纪稍大、看起来有点潜力的孩子,不知去向。留下的孩子们惊惶如待宰的羔羊,哭泣和尖叫成了常态。
张琪玉把自己藏得更深,用灰尘抹脸,蜷缩在最肮脏的角落,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毫无价值。她心脏整天悬在嗓子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跳起来。
【大佬……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内心绝望地呼唤,【你再不回来……你家就要被偷没了……我也要玩完了……】
她试图从张海客他们零星的、焦躁的对话中捕捉关于张起灵的只言片语。
“……北边没有一点消息……” “……那帮杂碎封锁了所有通道!” “……灵少爷会不会已经……” “闭嘴!”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直到有一天,张海客带着一身浓重的血气和疲惫闯入训练的小院,他几乎站不稳,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的激动,对着张海杏和其他几个核心子弟低吼,声音嘶哑却清晰:
“……找到了!在尸坑里……只剩一口气……但他拿到了!他真的拿到了!”
尸坑……只剩一口气……
张琪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拿到了……信物?他成功了?以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
张海杏急切地追问:“人呢?!”
张海客眼神一暗,咬牙切齿:“被长老会的人‘接’走了……我们没能拦住……”
院子里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接”走意味着什么。
张琪玉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被控制,被利用……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表面的冲突似乎暂时平息了,一种虚伪的、紧绷的平静笼罩下来。但暗地里的流动更加湍急,仿佛所有势力都在酝酿着最后的爆发。
张琪玉被完全隔离了。张海客不再允许她参与任何训练,甚至不让她离开孤儿院那间屋子半步,派了人看守她。她像一件被暂时寄存、等待处理的物品。
她知道,关键时刻要来了。关于族长之位的最终角逐,关于张起灵的命运,就要尘埃落定。
她害怕,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终于,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沉重的钟声敲响了,回荡在死寂的张家大宅上空。
那不是平常的钟声,而是某种宣告重大事件的信号。
所有还能动的人,都被召集到了祠堂前的广场上。
张琪玉也被一个面色冷硬的张家子弟粗暴地拎了过去,丢在人群最后面的角落。
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恐惧、野心和绝望的复杂气息。
祠堂的高阶上,站着几位神色肃穆、眼神锐利的长老。他们中间,是一个瘦削、苍白得几乎透明、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张起灵。
他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象征族长身份的深色服饰,更衬得他身形单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琉璃雕像。他的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泛白。
张琪玉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了。他看起来……像被抽空了所有生机。
一个长老上前一步,开始宣读冗长而晦涩的祭文,无非是宣告新任族长即位,带领张家走出困境之类的套话。
台下的人群寂静无声,但无数道目光却复杂地交织在那单薄的身影上——有敬畏,有嫉妒,有恐惧,也有深深的怀疑和不甘。
张琪玉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骗局……这都是骗局……
祭文宣读完毕。另一位长老端着一个古朴的玉碗,走到张起灵面前。碗里是某种浓黑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液体。
“请族长,饮下圣药,涤荡凡尘,连通祖灵。”长老的声音毫无感情。
张琪玉浑身一颤!
药!就是那个药!喝了会失忆的药!
她猛地抬头,看向张起灵。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个玉碗。
台下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但又迅速平息下去。
张起灵端着碗,停顿了片刻。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缓慢地、毫无焦点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有那么一瞬间,张琪玉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藏身的这个角落。
冰冷,空洞,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只有她能看懂的……嘲弄。
然后,他仰头,将碗中那浓黑的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喝完后,他随手将玉碗丢开。玉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但张琪玉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仿佛随着那药液的入喉,彻底熄灭了。
一片死寂。
高台上的长老们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猛地从张家大宅的东南角传来!地动山摇!火光冲天而起!
“敌袭!!” “是汪家!!” “拦住他们!”
凄厉的警报和喊杀声瞬间打破了祠堂前的死寂!人群大乱!
高台上的长老们脸色剧变,厉声呼喝着维持秩序,调派人手。
一片混乱之中。
张琪玉被人群撞倒在地,她惊恐地抬头,看向高台。
硝烟和火光映照下,张起灵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狂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袍和黑发,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混乱、厮杀、爆炸都与他无关。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低头,看向自己一直紧握的手心。
那里,似乎是一小块残缺的、古旧的青铜碎片。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冰冷,讥诮,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疯狂的——
绝望。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再次精准地“钉”住了滚倒在地的张琪玉。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张琪玉却仿佛听到了那冰冷的、穿越了所有喧嚣的两个字:
“……晚了。”
药,喝了。
戏,还得演下去。
直到……终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