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浮沉,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全身碎裂般的剧痛和神魂中那幽蓝星芒散发的森寒打散。
玉清術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虚无与痛苦的夹缝中挣扎了多久。
直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外力,缓缓注入她几近枯竭的经脉。
那灵力与她所知的任何流派都不同,并不磅礴浩瀚,却带着一种春雨润物般的细腻与坚韧,巧妙地避开她体内那些狂暴的隐患——破碎的识海、躁动的《寂灭心经》反噬、还有那缕蛰伏的寂灭剑意——精准地滋养着她最本源的生机。
是谁?
不是云霁子那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的灵力,也不是凌风玄那带着杂质的木系生机。
这灵力……很陌生,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云渺宗那素雅却冰冷的静室屋顶,而是一顶简朴的青色帐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苦却令人心安的药草香,混杂着淡淡的、仿佛被阳光晒透的松木气息。
她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竹榻上,身上盖着的薄被面料普通,却干净温暖。
这是哪里?
她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伤势,顿时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哎,别乱动。”一个清朗又带着点懒洋洋味道的少年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这一身伤,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再乱动,秦师叔扎针的手可重了。”
玉清術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短打的少年正翘着腿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抛玩着几颗光滑的石子。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眉眼疏朗,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带着点上翘的弧度,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短发,毛毛躁躁地支棱着,像是被火燎过又没好好打理。
见玉清術看他,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明亮又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她:“哟,醒了?命真硬啊姐姐,煞气侵体、灵力枯竭、神识破碎……啧啧,这都没死成。”
他说话直接得近乎无礼,却奇异地不让人讨厌。
玉清術心中警惕未消,勉强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这里是……?”
“旸谷。”少年随手将石子一抛,准确落入桌上的陶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们师尊路过云渺宗后山,瞧见你半死不活地泡在寒潭边上的乱石堆里,顺手捞回来的。”
旸谷?
玉清術飞速搜索记忆。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云渺宗乃是东域正道魁首,辖下宗门、世家无数,稍有头脸的势力她都有所耳闻,这“旸谷”却闻所未闻!
而且……后山乱石堆?她明明是在自己居所!是谁将她扔到了那里?凌风玄?还是……师尊?造成她重伤不治、“意外”陨落后山的假象?但是不该啊?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云渺宗……”她试探着问。
“哦,那儿啊。”少年挠了挠他那头乱发,表情浑不在意,“听说乱了一阵子,好像死了个挺重要的内门弟子,叫什么苏……苏涟漪?对,好像是这名儿。他们宗主管事儿的正焦头烂额呢,估计也没空管一个‘失足’落崖的杂役是死是活。”
杂役?
玉清術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果然换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正是杂役弟子的服饰。看来捞她回来的人,也以为她只是个倒霉的杂役。
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啪轻响:“你既然醒了,就自个儿待着吧。药在桌上,自己喝。我叫炎轲,负责看炉子的,有事……嗯,尽量别找我,找秦师叔。”他指了指外面,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说完,他竟真的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留下玉清術一人在房内。
玉清術怔怔地看着那扇晃动的竹门,心中波澜起伏。
苏涟漪的死讯已然传开,而她确消失不见。师尊果然将此事压了下去,甚至顺手将她这个“罪魁祸首”处理成了意外。
而这个“旸谷”……竟能从云渺宗后山将她捞走,且门下一个“看炉子”的少年,气息凝实深厚,竟让她有些看不透深浅?言语间对云渺宗那等庞然大物也毫无敬畏之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忍着剧痛,一点点挪到床边。竹榻旁的木桌上,果然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药力。
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激得她眉头紧锁,但药液入腹,立刻化作温和的暖流,舒缓着经脉的剧痛。
这药效……竟比她过去在云渺宗用的许多灵丹还要好上几分!
她心中愈发惊疑。
休养了约莫两日,那名叫炎轲的少年每日准时送来饭菜和汤药,并不多话,送完就走。期间一位被称为“秦师叔”的中年人也来过一次,沉默寡言地为她诊了脉,又扎了几针。那针法精妙绝伦,几针下去,她识海的痛楚便减轻了不少。
玉清術试探着向炎轲打听外界和旸谷的消息,这少年却总是嘻嘻哈哈,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就说些没营养的闲话,滑不溜手。
她的伤势在这般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极快。破碎的经脉开始愈合,枯竭的丹田也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昊阳灵力。最让她惊喜的是,识海中那点幽蓝星芒和《寂灭心经》似乎都接受了那种温和灵力的滋养,变得安分了许多。
又过了几日,她已能下床慢慢行走。
她推开竹屋的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眼前豁然开朗。
她所在之处,似乎是一处山谷。远处峰峦叠翠,云雾缭绕,近处溪水潺潺,草木葱茏,灵气竟出乎意料的充沛纯净,甚至比云渺宗内门一些福地还要更胜一筹!
但谷内的建筑却极其简朴,寥寥几间竹屋散落其间,屋后开辟着几片药田,种着些她认识或不认识的灵植。一个穿着打补丁道袍的老者正佝偻着腰在田里慢悠悠地除草,看起来像个寻常老农。
若不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地浓郁纯净的灵气,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乡野僻壤。
“能走了?”炎轲的声音从旁边一棵大松树上传来。他正叼着根草茎,躺在粗壮的树枝上晒太阳,眯着眼看她,“恢复得挺快嘛。”
玉清術仰头看他:“多谢贵宗救命之恩,不知可否引荐宗主前辈,玉清術当面拜谢。”
“宗主?”炎轲噗嗤一笑,吐出草茎,“我们这儿没宗主。”
“那……”
“就一破山头,师尊最大,底下就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加上秦师叔和那边锄地的墨长老。”炎轲打了个哈欠,“师尊闭关呢,没空见你。谢就不用了,师尊他老人家随手捞的,估计也没指望你报恩。”
玉清術一时语塞。这宗门……不,这山头,也太过随意了些。
“姐姐,你原来哪个宗的啊?怎么混那么惨,差点死在后山?”炎轲翻身坐起,饶有兴致地问。
玉清術沉默片刻,低声道:“云渺宗。”
“哦,那名门正派啊。”炎轲撇撇嘴,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怪不得。规矩多,屁事多,勾心斗角更多。你一个杂役,肯定没少受欺负吧?”
杂役……玉清術默然。她并未解释,如今这身份,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既然伤好了,有啥打算?”炎轲跳下树,拍拍身上的灰,“想回去吗?不过我看你这根基损得厉害,就算回去,估计也难再进一步了。”
玉清術心中一动。她的昊阳灵根受损极重,道基更是布满裂痕,若无天大机缘,确实前路已断。这也是云霁子放心将她“处理”掉的原因之一吧?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散漫不羁的少年,又看向那药田里深不可测的老者,还有那几日未曾露面、却能将她从那般绝境中救回的“师尊”……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炎轲,郑重一礼:“贵宗救命之恩,清術无以为报。如今……我已无处可去。不知贵宗……可否收留?”
炎轲愣住了,脸上的懒散收了起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想留下?我们这儿要啥没啥,穷得很,师尊还动不动就闭关,没人管你修行。留下可没啥前途。”
“清術只求一隅之地,安稳度日。”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情绪。
炎轲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咧嘴一笑:“行啊。反正山头够大,多双筷子的事儿。不过咱这儿不养闲人,你会干啥?”
“我……”玉清術迟疑了一下,“略通药草之理,可照料药田,亦可帮忙看护丹炉。”这是她过去为师尊处理杂务时常做的。
“成!”炎轲一拍手,“那以后药田和丹房的杂活儿就归你了!正好秦师叔忙不过来。我去跟墨长老说一声!”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仿佛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子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玉清術看着他风风火火跑向药田老人的背影,站在原地,山谷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阳光暖得有些不真实。
这就……留下了?
在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只有寥寥数人的、怪异却又透着强大的小宗门?
远离了云渺宗的腥风血雨,远离了师尊的算计掌控。
一种巨大的、不真切的恍惚感包裹了她。
直到——
“喂,新来的!”炎轲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十足的懒散和理直气壮,“别愣着了!过来帮忙除草!墨长老说他腰疼!”
玉清術:“……”
她看着远处药田里,那被称为“墨长老”的老者动作麻利地一挥锄头,刨起一大块草皮,身形稳健得仿佛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她默默地,挽起了那身灰布杂役服的袖子。
也好。
从杂役做起。
这一次,她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