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的寿宴，是京城近十年来最盛大的筵席。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无一缺席。连深居简出的皇帝，也亲临道贺，赐下“国之柱石”的御笔金匾。整个相府，笼罩在一种虚假的、金玉其外的繁华与祥和之中，如同一个精心搭建的戏台，只待主角登场，唱一出“忠君爱国”的大戏。
而我，沈知焰——不，现在，我是“血月”——就是那个要在戏台上，点燃炸药的人。
距离我在他佛珠上种下“弑君毒”，已过去七天。那毒如同跗骨之蛆，早已随着他每日捻动佛珠的习惯，悄然渗入他的血脉，在他体内潜伏、积蓄，只待龙气引爆。而今天，皇帝亲临，龙气最盛！就是毒发的最佳时机！
但我不能等。我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那瓶毒药上。裴砚之太狡猾，太谨慎，他或许能察觉到体内的异样，或许有秘法压制。我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当众引爆的“引信”！一个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百口莫辩的“铁证”！
机会，就在寿宴的献舞环节。裴砚之好排场，寿宴必有歌舞助兴。而我，曾是将军府精心培养的“体面凶器”，刀马娴熟，更精通音律舞艺——这是他亲手“培养”的，如今，我要用这“才艺”，送他下地狱！
我弄到了一套舞姬的衣裙——不是寻常的轻纱罗裙，而是一套用特殊暗纹绸缎制成的、裙摆极其宽大、层层叠叠如同孔雀开屏的“血月舞”服。裙摆内侧，缝制了上百个极其隐蔽的、用薄如蝉翼的油纸制成的小口袋。每一个口袋里，都藏着一只……经过特殊训练、喂食了“辨谎蛊”血粉和裴砚之罪证抄本的——乌鸦雏鸟！
“啄谎”的子嗣。它们还未长成，体型小巧，可以完美隐藏在裙摆之中。它们被训练得只会啄食写有“谎”字的纸张，而它们腹中，就藏着裴砚之伪造通敌密信、毒杀皇子、活埋忠良、构陷将军府……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的罪证！只等我一个信号，它们就会破袋而出，如同复仇的黑色风暴，将裴砚之的罪恶，撕扯得粉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相府正厅，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裴砚之高坐主位，须发如雪，面容红润，一身簇新的紫色蟒袍，衬得他愈发“仙风道骨”。皇帝坐在他下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父亲被安排在武将之首，脸色铁青，目光时不时扫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在找我。
我低着头，跟在一群舞姬身后，缓缓步入大厅。宽大的裙摆拖曳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左眼平静无波，右眼……在轻纱的遮掩下，那道搏动着的血月纹，正散发着只有我能感觉到的、冰冷而兴奋的搏动。
乐声起，是《霓裳羽衣曲》的调子，却被我暗中篡改了几个音符，变得幽冷、诡谲，如同鬼魅的低语。舞姬们翩翩起舞，我混在其中，动作看似柔美，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方位，如同在布下一个无形的、以我为中心的“血月阵”。
裴砚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舞姬群中扫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我的身形，我的舞步，甚至那透过轻纱、偶尔泄露的、带着血月纹轮廓的眼神……都让他感到了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加快了速度，沉水香的气息，比平日更加浓郁。
“陛下，”裴砚之收回目光，对着皇帝微笑，声音洪亮，“老臣今日得蒙天恩，惶恐之至。特命人编排了一支新舞，名曰《血月》，取‘赤诚报国，肝胆映月’之意，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皇帝微微颔首：“裴相有心，朕……拭目以待。”
裴砚之拍了拍手。乐声骤变！原本柔美的《霓裳》曲调，瞬间转为激昂、肃杀、带着金戈铁马之气的《破阵乐》！舞姬们的舞步也随之变得刚劲有力，如同沙场点兵！
就是现在！
我猛地甩开一直束缚着我的、与其他舞姬相连的彩带！宽大的、如同孔雀开屏般的血色裙摆，如同被狂风鼓动，轰然展开！在无数双惊愕目光的注视下，我如同浴血重生的凤凰，从舞姬群中脱颖而出，独自立于大殿中央！
“血月——起舞！”我清叱一声，声音透过轻纱，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大殿！
舞步再变！不再是柔美，不再是刚劲，而是……癫狂！是毁灭！是燃烧！我旋转，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带着一种要将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将这虚伪的盛世、将眼前这个“活圣人”彻底焚毁的疯狂！血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凄厉的弧线，如同泼洒的鲜血！
裴砚之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我舞步中蕴含的、针对他的、冰冷的杀意！感觉到了那越来越浓郁的、属于“血月”的、让他体内潜伏的“弑君毒”隐隐躁动的气息！
“放肆！你是何人？！”他身后的护卫厉声喝道，手按刀柄，就要上前。
“退下！”裴砚之抬手制止，眼神死死锁着我，声音低沉，“让老夫……看看，这‘血月’，到底想舞给谁看！”
他依旧自信。自信他的权势，自信他的掌控力，自信在这金殿之上，无人能动他分毫！
旋转中，我猛地一个旋身，后背对着皇帝的方向！宽大的血色裙摆，如同巨大的、染血的翅膀，将我和皇帝之间，短暂地隔开！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我藏在袖中的左手，猛地捏碎了腕上一个小小的、用蜡封住的骨哨！
“哔——！”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哨音，穿透了激昂的乐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
“呱！呱！呱——！”
刹那间！我那宽大的血色裙摆内，上百个油纸小袋同时破裂！上百只通体漆黑、眼睛血红、体型娇小却凶悍无比的乌鸦雏鸟，如同黑色的、复仇的风暴，轰然炸开！它们尖叫着，扑腾着稚嫩的翅膀，如同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凄厉的鸣叫，直扑大殿中央——扑向裴砚之！扑向他身后那面巨大的、绣着“万民感恩”四个鎏金大字的屏风！
“啊——！鸟！好多鸟！”
“护驾！护驾！”
“怎么回事？！”
大殿瞬间大乱！百官惊呼，宫女太监尖叫奔逃，护卫们手忙脚乱地拔刀驱赶，却根本拦不住这铺天盖地的黑色风暴！
裴砚之猛地站起，脸色剧变！他感受到了！那些乌鸦的目标，不是他的人，而是……那面屏风！那面象征着他“仁德”的屏风！
“拦住它们！快！”他嘶声怒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惶。
但，太迟了！
上百只乌鸦，如同训练有素的死士，无视一切阻拦，疯狂地扑向那面巨大的“万民感恩”屏风！它们尖利的喙，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狠狠啄向屏风上那四个鎏金大字！
“万”字，被啄得金粉纷飞！
“民”字，被啄得面目全非！
“感”字，被啄得支离破碎！
“恩”字……在无数乌鸦的疯狂啄击下，那层薄薄的、覆盖在字迹表面的金漆和丝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碎裂！
金漆和丝绢之下，赫然显露出另一层、用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弑君者裴”！
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的眼球上！烫在裴砚之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烫在皇帝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上！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连乌鸦的鸣叫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裴砚之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死死盯着那四个血字，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撕下伪装的、赤裸裸的狰狞！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郁沉水香气的黑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那血，溅在“弑君者裴”四个血字上，红得更加刺目，更加妖异！
“弑君毒”……发作了！被这“弑君者裴”四个字，被这满堂的“龙气”，被这滔天的恨意……彻底引爆！
“裴砚之！你……你竟敢……”皇帝指着裴砚之，手指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骇而变调。
裴砚之捂着剧痛的胸口，踉跄后退，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大殿中央，那个缓缓停下舞步、扯下面纱、露出左脸上那道搏动着的、妖异血月纹的——我。
“沈……知……焰！”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果然是你！你这……妖孽！”
我迎着他怨毒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脸上那道搏动着的血月纹，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裴相，您漏算一事——”
“‘血月’，不是我。”
“是您。”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安静趴在我肩头的“啄谎”，猛地振翅飞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裴砚之！它尖利的喙，精准无比地啄向他手中那串……沾满“弑君毒”的沉香佛珠！
“啪！”
佛珠应声而断！数十颗深褐色的珠子，如同断线的念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其中几颗，在接触到地面金砖的瞬间，竟“嗤嗤”地冒出刺鼻的白烟，将坚硬的金砖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铁证如山！
整个大殿，陷入了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裴砚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佛珠腐蚀金砖的“嗤嗤”声，如同丧钟，在每个人心头敲响。
血月当空，妖孽……现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