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日再次升起,将光芒与暖意洒向这片苍茫古老的林地。
张炁从浅眠中惊醒,一夜的警惕和不时传来的恐怖声响让他无法真正安睡。但比起初来时的彻底绝望,此刻的他,眼中多了一丝韧性和目标。
腹中昨日那紫色浆果带来的饱胀感和隐痛已经基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残留的温热感,仿佛有微弱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动,驱散了不少疲惫。这让他更加确信,这个世界的植物蕴含着非凡的能量,关键在于如何驯服和利用。
他小心地收起昨晚绘制的“泥土图谱”,用树叶包裹好采集到的少量“安全”食物和储水藤蔓,开始了新一天的探索。
今天的目标更加明确:扩大搜索范围,寻找更多种类的可食用或可用植物,并尝试定位一处更稳定、更安全的水源。同时,他必须更加系统地验证《神农本草经》理论在这个世界的适用性。
他选择了一个与昨日探索方向略有不同的路径,握紧小刀,警惕地穿行在巨大的蕨类植物和奇形怪状的灌木之间。空气中的“生机”依旧浓郁,呼吸间令人精神微振。
没走多远,一阵不同于风吹叶动的窸窣声和低沉的呜咽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声音来自左前方一片茂密的、长着锯齿状边缘叶片的草丛后。
张炁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绷,缓缓蹲下,借助植被隐藏自己,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缝隙望去。
不是巨兽。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三个身影正围在一起,发出焦急而压抑的呜咽声。那是……人形生物?!
他们的体型比普通人类要高大粗壮一些,平均身高接近两米,皮肤呈古铜色,身上穿着简陋的、未经鞣制的兽皮,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布满旧伤疤痕的肢体。他们的头发粗糙而油腻,用骨簪或藤蔓随意束在脑后,面容粗犷,额头略凸,眉骨粗大,带着一种未开化的野性。
此刻,他们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同伴。那个躺着的壮汉情况似乎很不妙,他的右小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明显是骨折了。更可怕的是,小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苔藓。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并且有着明显的肿胀,甚至还在微微蠕动?!
张炁瞳孔一缩——是感染!而且看那颜色和肿胀程度,很可能伴有剧毒!伤者脸色灰败,呼吸急促而微弱,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另外三人显然束手无策。一个年纪稍长的,脸上涂着诡异的白色纹路,像是部落中的长者或巫医,正对着伤口念念有词,手里挥舞着一把不知名野兽的牙齿,试图进行某种原始的驱邪仪式。另一个年轻些的则用力按压着伤者部的血管,试图止血,但效果甚微,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渗出。第三个则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力感。
他们说的语言咕哝而晦涩,音节短促有力,张炁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从他们的神态和动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绝望。
是离开,还是上前?
张炁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些土著看起来极其彪悍和原始,自己贸然出现,很可能被当成猎物或敌人攻击。风险极大。
但……那是一个生命。而且,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与这个世界智慧生物建立联系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伤者那可怕的伤口,学医的本能和内心深处那份救死扶伤的信念,最终压倒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和善无害,然后缓缓地从藏身的草丛后站了起来,同时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虽然手里握着刀,但举起来表示无害)。
“我没有恶意。”他用汉语缓缓说道,尽管知道对方听不懂,但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我或许……能帮忙。”
他的突然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里的绝望气氛。
那三个土著猛地一惊,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猛地跳起,迅速抓起了放在身边的粗糙石斧和木矛,眼神瞬间变得无比警惕和凶悍,对准了张炁,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战士,更是激动地向前踏了一步,石斧的锋刃对准了张炁,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只是重复着举起双手的动作,目光尽量真诚地看向那个看似为首的长者,然后指了指地上重伤的同伴,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简单包扎和治疗的手势。
那个脸上涂着白色纹路的长者,浑浊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炁,似乎在评估他的意图和威胁性。他看到张炁体型相对“瘦小”(相比他们),衣着怪异,手里只有一把小得可笑的“骨片”(小刀),眼神中的凶悍稍稍减退,但警惕丝毫未减。
他咕哝了几句什么,那个激动的年轻战士有些不甘地稍微后退了半步,但武器依然紧握。
长者走上前几步,上下打量着张炁,又看了看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同伴,眉头紧紧皱起。他们的仪式显然毫无作用。
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弱小生物,真的有办法?
长者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用石斧指了指地上的伤者,又指了指张炁,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张炁明白,这是允许他尝试了。成败在此一举,不仅关乎地上那条生命,也关乎他自己的生死。
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伤者身边蹲下。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伤口的恐怖和那股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他甚至能看到伤口里有些微小的、正在蠕动的蛆虫状生物,正在啃食坏死的组织!
强忍着不适,他仔细观察伤口。骨折是闭合性的,但错位严重。伤口边缘泛黑紫,肿胀明显,有脓液渗出,是典型的中毒和严重感染迹象。
必须先清创止血,固定骨折,再设法解毒!
他立刻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那半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这是目前唯一确认无菌的水源。他又快速从旁边采集了几种他昨日验证过有轻微收敛、止血效果的草叶(一种叶片带刺的灌木和一种汁液粘稠的阔叶草),放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砸烂备用。
接着,他指向那个正在按压止血的战士,示意他继续用力压住,然后又指向那个年轻战士,指了指附近的一种树木——他记得那种树的叶片质地坚韧如粗布。年轻战士疑惑地看向长者,长者点了点头,年轻战士才快速跑去扯了几片大叶子回来。
张炁用矿泉水小心地冲洗伤口表面的污物和脓液,这个举动让几个土著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水在这里是宝贵的,用来冲洗伤口显得极为“奢侈”。
冲洗掉部分污物后,伤口的情况更加清晰,也更加骇人。张炁咬咬牙,拿起那把小刀,在篝火余烬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剔除伤口周围那些明显坏死泛黑、以及附着着虫卵的组织。
他的动作尽可能轻柔而迅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下操作,都引得伤者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痛苦的抽搐,也让旁边围观的三个土著紧张地屏住呼吸,握着武器的手更紧了。
清创完毕,他立刻将捣烂的草药敷在伤口周围肿胀发黑的地方,希望能中和部分毒素、抑制感染。然后,他用那些坚韧的树叶作为敷料覆盖在伤口上,再示意那个按压止血的战士松开手。
鲜血立刻又开始渗出,但速度似乎慢了一些。张炁立刻用柔韧的细藤蔓作为绷带,进行加压包扎。
接下来是最难的——骨折复位固定。
他对正骨术只有书本上的知识,从未实际操作过,尤其是面对如此强壮的肢体。但他没有退路。
他示意那两个战士过来帮忙。经过刚才的清创包扎,他们似乎对张炁多了那么一丝微弱的信任。在长者的指挥下,两人按照张炁的比划,一个稳住伤者的身体,一个握住伤腿的脚踝。
张炁深吸一口气,双手摸准骨折错位的地方,回忆着书上说的要领,猛地一拉一推!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伴随着伤者一声凄厉的惨叫,腿骨终于被复回了原位!
张炁不敢停顿,迅速找来几根相对笔直坚固的树枝,放在伤腿两侧,然后用更多的藤蔓进行捆绑固定,做了一个简陋的夹板。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快虚脱了。整个过程不过一刻钟,却比他跑一万米还要累。
接下来,就是等待和观察。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能否抗过感染和毒素,要看伤者自己的体质和生命力了。
那三个土著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的警惕和凶悍渐渐被惊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他们虽然看不懂张炁所有的动作,但那熟练的清创、用药、包扎,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干脆利落的断骨重接,都带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却显而易见的“专业性”。
那个长者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同伴的伤腿。包扎整齐,夹板固定,敷上草药后,流血似乎真的止住了,伤者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地抽搐。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张炁时,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但之前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他咕哝了一句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口袋,拔掉塞子,递向张炁。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张炁犹豫了一下,接过皮袋,里面是一种浑浊的、暗红色的液体。他小心地尝了一小口,一股辛辣、苦涩、又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但咽下后,却有一股明显的暖意从胃里升起,甚至微微驱散了一些疲劳。
是某种药酒?或者简单的发酵饮品?他不敢多喝,递了回去,点头表示谢意。
长者收回皮袋,又指了指张炁刚才使用的草药和包扎手法,发出了几个含糊的音节,似乎在询问什么。
语言不通,交流极其困难。
张炁想了想,指着那些草药,又指着伤口,重复做着敷药的动作,然后说:“药,治疗。”
他又指着自己的嘴,说:“张炁。”然后指向长者。
长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了一个音节:“狩。”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两人,分别发出了“磐”和“爪”的音节。这似乎是他们的名字。
他又指向地上昏迷的伤者,发出了“岩”的音。
初步的、极其简单的交流,就这样开始了。
张炁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他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个体,他与这个世界的原生智慧生物,建立了最初级的联系。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期间,“狩”长者让“爪”去附近狩猎,很快带回来一只类似野兔但个头更大、皮毛坚硬的生物。“磐”则熟练地生火,将其烤熟。
他们分了一大块肉给张炁。肉烤得半生不熟,带着浓重的腥味,但富含脂肪和蛋白质。张炁强忍着不适吃了下去,补充了大量体力。
日落时分,奇迹发生了。
昏迷了一天的“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脸色不再是死灰,呼吸也有力了不少。伤口处的肿胀似乎消退了一丝,黑紫色没有继续蔓延!
“狩”、“磐”、“爪”三人顿时围了上去,发出惊喜的呼声。他们看向张炁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警惕和怀疑,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敬畏,以及……一种看待珍贵物品般的灼热光芒。
在这个残酷的洪荒世界,一个能够处理如此严重创伤、将同伴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治疗者”,其价值无可估量!
“狩”长者站起身,走到张炁面前,表情严肃。他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指了指张炁,然后又指向丛林深处的某个方向,发出了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音节:
“聚落!”
他示意张炁跟他们走。
张炁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地上情况稳定下来的“岩”,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继续留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独自挣扎,还是跟随这些初步表达出善意的土著,去往他们的聚居点?
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风险犹存,但至少,他看到了一线融入这个世界、获得相对稳定生存环境的曙光。
他点了点头,背起自己的背包,将那本《神农本草经》小心地护在胸前。
“好,”他说,“我跟你们走。”
夕阳将四个抬着简易担架(用树枝和兽皮临时做成)的高大身影,以及一个跟在一旁的“瘦小”身影拉得很长。他们缓缓向着密林深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