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杰斐逊混乱滚烫的脑浆里。
倒计时。
这个词比“饥饿”更让他胆寒。饥饿是本能，是现在时。倒计时…是读秒，是悬在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呜嗡——呜嗡——呜嗡——
警报声果然在变化，一声比一声急促，间隔越来越短，像一只无形的手扼紧了所有人的喉咙，催促着，逼迫着。
地下室入口那片冰冷的白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明灭不定，将门外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木屑和污血照得如同恐怖片的布景。
“倒计时…什么倒计时？”杰斐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和恐惧几次又软倒下去，“下面到底有什么？！”
亚当斯没有回答。他脸色难看至极，燧发枪依旧指着洞口，但枪口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最后定格在远处主档案馆另一头，一扇被厚重木板钉死的窗户上。那是他之前就评估过的、可能的逃生路线之一。
“不管那是什么，”亚当斯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钢丝，“都意味着我们该离开了。现在！”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发出不祥之声的洞口，朝着那扇被封死的窗户疾步冲去。
“等等！”林肯低吼一声，他的目光却死死锁着闪烁的白光和急促的警报，“不能就这样走！下面如果…”
“如果什么？！”亚当斯头也不回地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如果还有另一个‘国父’？如果是什么能炸飞半个特区的玩意儿？林肯，你的悲天悯人选个更好的时机！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高优先级！”
他的话冷酷得像手术刀，割裂了最后一丝侥幸。
林肯的身体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亚当斯的话像鞭子抽在他脸上，但他无法反驳。他看着那闪烁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恐怖和秘密的洞口，又看看正在疯狂撬挖窗户木板的亚当斯，最后目光落在瘫软在地、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杰斐逊身上。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呜嗡—呜嗡—呜嗡—！
警报声已经连成一片，几乎不再有间隔，变成了某种高频的、刺耳的蜂鸣！白光的闪烁也变成了疯狂的频闪，将整个空间照得光怪陆离！
“来不及了！”林肯眼中的挣扎最终被决绝取代。他猛扑向杰斐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对方从地上提起来，“走！”
几乎是拖着杰斐逊，林肯冲向亚当斯的方向。
亚当斯已经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根铁撬棍，粗暴地撬开了窗户上最下面一块木板，露出了后面布满污垢的玻璃窗格。他回身看到林肯拖着杰斐逊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疯狂地撬砸着其他木板。
玻璃被砸碎，尖锐的碎片四处飞溅。窗外是更深的黑暗和淅沥的雨声。
“出去！”亚当斯厉声道，自己却不先走，而是猛地转身，燧发枪再次指向地下室入口——那里的蜂鸣声已经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白光炽烈得如同一个小型太阳，几乎看不清门洞内的具体情况，只能看到一片翻滚的、非自然的亮白色！
林肯毫不犹豫，几乎是抱着杰斐逊的腰，粗暴地将他从破开的窗口塞了出去。杰斐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摔在外面的泥水里。
就在林肯准备紧随其后翻越窗口的刹那——
蜂鸣声和白光，达到了一个顶点。
然后。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白光也瞬间熄灭。
彻底的、绝对的寂静和黑暗，猛地吞噬了一切。
仿佛刚才那疯狂的读秒和光芒从未存在过。
只有耳朵里残留的嗡鸣和视网膜上灼烧后的光斑，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加恐怖。
林肯的动作僵在窗口，一半身体在内，一半在外。亚当斯举着枪，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死死盯着那一片漆黑、再无动静的洞口。
杰斐逊趴在窗外冰冷的泥水里，呛咳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恐惧地透过破窗看向里面。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爆炸。没有怪物冲出来。什么都没有。只有档案馆内尘埃落定的死寂，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一种荒谬的、虚脱般的感觉涌上来。结束了？
亚当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气。枪口微微下垂了一寸。他看向林肯，林肯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就在这气氛微微松懈的弹指之间——
一种新的声音，从地下室的绝对黑暗深处，响了起来。
不是警报。
不是咆哮。
也不是脚步声。
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湿滑的…粘稠物体蠕动、拖行的声音。
悉悉索索…咕噜…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柔软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正从沉睡中苏醒，舒展着它庞大而令人作呕的身躯，滑过冰冷的地面。
同时，一股比之前华盛顿身上浓郁十倍、混合着强烈化学药剂和腐烂甜腥味的恶臭，如同溃堤的洪水，从洞口汹涌喷出！
“呕——”窗外的杰斐逊第一个受不了，直接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档案馆内的亚当斯和林肯也被这可怕的恶臭熏得连连后退，捂住口鼻，脸色发青。
而那粘稠的蠕动声，正在变得清晰，正在靠近…正在从地下室深处，向着洞口而来。
林肯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他看着那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洞口，眼睛里倒映出的不再是悲哀或决绝，而是某种…接近于信仰彻底崩塌的恐惧。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亚当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洞口的黑暗和越来越近的蠕动声吸引。燧发枪再次举起，但这一次，连他握着枪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他面对的，似乎是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和应对能力的东西。
“走…”林肯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猛地推了一把还愣在窗口的亚当斯，“快走！！！”
亚当斯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窗框上。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传出恐怖蠕动声的黑暗，理智终于彻底压倒了探究欲。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不再犹豫，狼狈地转身，手脚并用地从破窗钻了出去。
林肯紧随其后。
就在林肯的脚刚刚踏出窗口，踩上外面泥泞的地面时——
那粘稠的蠕动声，已经到了洞口。
一片巨大、苍白、近乎半透明的、仿佛由无数腐烂胶质构成的“边缘”，缓缓地、无声地，从地下室的黑暗里“流”了出来。
它触碰到洞口的地面，所过之处，水泥地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缕缕白烟。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是在不断地蠕动、扩张，表面布满了不断鼓胀又破灭的囊泡，每一个囊泡破开，都释放出更浓郁的恶臭和一丝冰冷的白光。
在这团巨大的、缓慢溢出的苍白胶质中央，隐约可见一些深色的、扭曲的轮廓……
像是一具半融化的骸骨…
又像是一套破烂的、被吞噬消化了一半的蓝色军服…
还有…一颗似乎还在微微搏动的、布满紫色血管的…心脏？
不，那甚至不像是心脏，更像是某种…巨大而诡异的…核心？
林肯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不敢再看第二眼，猛地转身，抓住呕吐不止的杰斐逊的衣领，朝着与档案馆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亚当斯跑得更快，他那把老骨头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潜能，几乎冲在的最前面，头也不回。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拍打在脸上，杰斐逊被拖拽着，脚下一深一浅，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一眼。
他看到那苍白的、蠕动的巨大物质，已经如同涨潮般漫出了地下室入口，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吞噬着门口散落的档案柜碎块、锁链…以及一切它触碰到的东西。
它所覆盖的地方，一切都在无声地溶解、消失。
而在那团物质的表面，一张模糊的、扭曲的、巨大的人脸轮廓，缓缓地浮现出来，又缓缓地沉没下去。
那张脸…
杰斐逊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尖叫，声音被雨水和黑暗吞没。
林肯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拼尽全力冲向更深的黑暗。
身后，那团苍白的、蠕动的寂静，仍在缓缓扩散。
滋滋的腐蚀声，是唯一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