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七爷被那俩阴差模样的“人”带走了。
临走前他看我的那一眼，怨毒得能滴出血，我毫不怀疑要是眼神能杀人，我已经被凌迟了。
院墙外那顶诡异的黑轿子无声无息地沉入地下，连同常七爷和那两个阴差，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再次清净。
我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凉飕飕的，才发觉刚才硬扛着那老长虫的威压，里衣都汗湿了。
转身回屋，奶奶已经睡安稳了，呼吸平顺，脸上的血色也回来了。我爹我娘守在一旁，惊魂未定，看我的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
“悠啊…刚才外面…”我爹搓着手，欲言又止。
“没事了，爹。”我打断他，语气尽量放平，“来了两个…嗯…上级单位的同志，把那个闹事的带回去批评教育了。”
我爹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问，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我娘则红着眼圈，默默给我倒了碗热水。
这一夜，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
常七爷似乎真的被摁住了，没再出来作妖。我家院墙根下再没出现过腐烂物，空气里也没了那呛人的骚臭。屯子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好像也一下子消停了，那些平日里见了我要么躲要么翻白眼的老头老太太，现在瞧见我，眼神里都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和…疏远。
我乐得清静，白天帮我娘打理家里那几亩薄地，晚上窝在炕头刷手机打游戏，偶尔去看看破庙里那只老耗子，给它带点花生米。它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偶尔醒着，就跟我絮叨些陈年旧事，哪个仙家又挨罚了，哪座山头的洞府又打架了，碎碎念得像个村口情报站长。
它告诉我，常七爷这回麻烦不小，私自对凡人下手是大忌，据说被罚了禁足，还得给奶奶赔功德抵罪，短时间内是蹦跶不起来了。
我听着，心里那点隐忧慢慢放下。
直到那天下午。
我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进院门，就感觉不对劲。
太静了。
不是平常那种安宁的静，是一种…绷紧的、凝固的寂静。连往常总是在墙根下打盹的老黄狗都不见了踪影。
我放下锄头，狐疑地四下张望。
院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穿着一身火红的及膝连衣裙，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身段婀娜，一张脸美得惊心动魄，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逼人的艳烈和…审视。她手里拎着个最新款的奢牌手袋，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整个人像是刚从时尚杂志扉页走下来，跟这土墙灰瓦的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她就那么站着，微微扬着下巴，目光像带着钩子，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我，从沾着泥点的解放鞋，到挽起的裤腿，再到我汗湿的额发。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皱了皱眉：“你找谁？”
红裙女人红唇一勾，那笑容又艳又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一丝…居高临下的好奇。
“你就是林悠悠？”她的声音也好听，像裹着蜜，却又藏着针尖儿。
“是我。有事？”我把锄头往墙边一靠，态度不算热络。这女人气场太强，来者不善。
她没回答，反而往前踱了两步，高跟鞋踩在泥地上，也没见陷进去。她绕着我走了半圈，像是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件。
“啧，”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嘲弄，“常七是不是瞎了？就为了你这么个黄毛丫头，把自己折腾进去？图什么？一身泥巴味儿？”
我脸色沉了下来。
得，又是仙家圈的。看这打扮，这做派，八成是胡家的。
“他眼瞎不瞎我不知道，”我冷冰冰地回敬，“但你挡我家门口了，没事就让让，我得进去喂猪。”
红衣女人像是被“喂猪”俩字噎了一下，精致的眉毛挑得老高。她非但没让，反而抱起了胳膊，往前又逼近一步，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气混着某种野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她哼笑一声，“知道我是谁吗？”
“重要吗？”我迎着她的目光，没退。
“胡家，胡芊芊。”她扬着下巴，报出名号，等着看我变脸。
可惜，我对仙家谱系了解有限，仅限于常、胡、黄、白、灰几家大姓，具体谁是谁，压根对不上号。
我“哦”了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胡小姐有事？”
胡芊芊大概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激怒了，艳丽的脸上覆上一层寒霜：“你害得常七被重罚，自己倒跟没事人一样？你知不知道他——”
“他自找的。”我打断她，没什么耐心跟她扯皮，“他不动我奶奶，谁乐意搭理他？怎么，你是来替他打抱不平的？”
胡芊芊被我一呛，胸口起伏了一下，眼神更冷：“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常七那种眼高于顶的家伙栽这么大跟头！”
话音未落，她眼中猛地掠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毫无预兆地，我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变色！
土黄色的院墙瞬间爬满了猩红的、蠕动着的诡异符文，像是用鲜血书写而成！脚下的泥地翻滚沸腾，冒出一个个粘稠的血泡！天空变得昏黄污浊，无数扭曲的、哀嚎的鬼影在其中沉浮！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腐败气息！
幻术！
而且是极其逼真、直击人心最深恐惧的那种！
换个人，恐怕瞬间就得心智崩溃，尖叫失禁。
但我只是愣了一秒。
就一秒。
然后我眨了眨眼。
这场景…这特效…五毛钱不能再多了。比我看过最烂的恐怖网大还假。那血符文的笔画歪歪扭扭，跟小孩涂鸦似的；冒的血泡噗噗响，听着跟煮粥差不多了；那些鬼影飘来飘去，动作僵硬得堪比广场舞初学大妈…
就这？
我甚至有点想笑。
胡芊芊站在一片猩红扭曲的背景前，抱着胳膊，等着欣赏我的恐惧和丑态。
我叹了口气，实在没忍住。
“胡小姐，”我指了指旁边墙上那坨最扭曲的符文，“那个‘死’字，写错了，少了一撇。还有那边那个鬼，顺拐了，飘起来样子有点滑稽。”
胡芊芊脸上那副“看好戏”的倨傲表情，瞬间裂开。
她眼中的红光猛地一滞，周遭那血腥恐怖的幻象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颜色都淡了不少。
“你…！”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了起来，“你看得破？！”
“看不破，”我实话实说，“就是觉得…做得不太用心。”
这话大概比直接破了她幻术还让她难受。
胡芊芊那张美艳的脸蛋彻底青了。
“好！好得很！”她气得声音发颤，周身的红光再次暴涨，显然要动真格的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是怕，是琢磨着是不是该把上次剩的消毒水拎出来。
就在这时——
“芊芊！胡闹！”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并不大，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周遭所有躁动不安的气息。
墙上血红的符文、地上翻滚的血泡、空中哀嚎的鬼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倏忽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土墙泥地，夕阳斜照。
胡芊芊周身暴涨的红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摁了回去，她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畏惧，扭头看向院门处。
不知何时，院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是个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拄着根光溜溜的木拐棍。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看着就像个退休的老教师。
但他往那一站，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胡芊芊，瞬间就矮了半截，讪讪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三爷爷…”
老头没理她，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和地点点头：“小友便是林悠悠？家教不严，让小友见笑了。”
我大概猜出这位是谁了。
“胡三太爷？”我试探着问。
老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转头，淡淡瞥了胡芊芊一眼：“还不给林小友道歉？”
胡芊芊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三爷爷！她害得常七他…”
“嗯？”胡三太爷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胡芊芊后面的话立刻咽了回去，憋得脸色通红，极其不情愿地转向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住。”
我没吭声。这道歉，半点诚意都没有。
胡三太爷也不在意，又看向我，语气依旧温和：“林小友，今日老夫前来，一是为这丫头赔个不是，二来…也是有事，想与小友商量。”
我心里警惕起来。
这大佬亲自出场，肯定不是小事。
“您说。”
胡三太爷用拐棍轻轻点了点地面：“常七之事，是他咎由自取，圈内自有公论。小友几次应对，虽手段…别致，却也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
“然，仙家与人间的规矩，绵延千年，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小友身负仙缘，却屡屡以…外界法则介入，长此以往，恐生乱象。”
他目光温润，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老夫此番前来，是想问小友一句。”
“可否卖老夫一个面子，往后遇事，先行‘圈内’的章程？”
“莫要再…动不动就拨打那举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