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强撑着从程添锦肩上直起身子，脸上依旧挂着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出“病弱贵公子”的戏码与他无关。
他从容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烫金名片，指尖微微发颤却依然稳当地递了出去。
“程教授，”他声音虚弱却坚定，“这是明德书店最新的珍本书目…”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指节发白，“咳咳…特别推荐这套《莎士比亚全集》初版复刻…”
程添锦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躯，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林兄，身体要紧…”
“不碍事。”林烬虚弱地摆摆手，另一只手却精准地将名片塞进程添锦胸前的口袋，“家父生前常说…咳咳…书香最能养人…”
宣雨青匆匆端来红茶，林烬道谢时故意让指尖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那位穿鹅黄色洋装的小姐已经掏出了绣花手帕：“林先生，您…”
“多谢关心。”林烬接过手帕，借机将书店宣传册递到她手中，“这套《欧洲宫廷秘史》…咳咳…与小姐的气质极为相配…”
秦逸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把茶点托盘打翻。
林烬飞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转头又对程添锦展开攻势：“程教授若对…咳咳…对普鲁斯特有研究，小店刚到的《追忆似水年华》手稿复刻版…”
整个大厅的人都屏息看着这位“病弱但顽强”的贵公子。程添锦终于叹了口气：“林兄，这些书我全订了。”他转头对管家道，“准备车，送林先生回去休息。”
“不必麻烦。”林烬“勉强”站起身，整理了下歪掉的领带，“老秦的车就在外面…”说着又掏出一张名片塞给管家，“贵府若要添置书籍…咳咳…随时欢迎…”
当秦逸兴搀着他走出大门时，林烬的“病容”瞬间消失，压低声音道：“快走！”
黄包车转过街角，确认离开众人视线后，林烬一骨碌坐直，从西装内袋掏出记事本，龙飞凤舞地记录：“程添锦—《莎士比亚全集》初版复刻、宣雨青—《呼啸山庄》精装插图、黄裙子小姐—《欧洲宫廷秘史》…”
秦逸兴边跑边回头：“你他娘的刚才…”
“这叫饥饿营销！”林烬数着订单，眼睛发亮，“加上那几套百科全书，提成够我们租间有玻璃窗的房子了！”
远处，霞飞路18号的露台上，程添锦推了推金丝眼镜，望着黄包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烫金名片。宣雨青走到他身旁：“添锦，你真信他的故事？”
程添锦轻笑：“真假不重要。”他展开林烬塞给他的书目，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工整，“重要的是…这位林先生，确实很有意思。”
夕阳西下，黄包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林烬哼着小曲，把玩着收到的定金支票，心想：
虽然过程有点崩，但结果完美！下次得让张冠清教教我怎么优雅地晕倒…
黄包车刚在明德书店门口停下，林烬就看见林时和沫沫趴在台阶上，正用粉笔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新学的英文单词。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两个小家伙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哥哥回来啦！”林时抬头，小脸上还沾着粉笔灰。沫沫也赶紧爬起来，小手在裙子上擦了擦，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林烬弯腰揉了揉两人的脑袋，突然想起读书会上那些精致的马卡龙和三层点心塔——“淦！光顾着忽悠人，一口没吃着！血亏！”
他心里哀嚎，表面却温柔道：“再等等哥哥，一会儿带你们吃好的。”
推开书店大门时，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张冠清和杜老先生同时从账本里抬起头，四道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
“怎么样？”张冠清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精明的光。
林烬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扣子，从内袋掏出一叠订单，故意让纸张发出悦耳的哗啦声。他翘着嘴角，把订单往柜台上一拍——
“《莎士比亚全集》初版复刻，一套；《追忆似水年华》手稿复刻，两套；《欧洲宫廷秘史》精装版，三套…”他每念一个书名，就瞥一眼两人逐渐瞪大的眼睛，“哦对了，还有程教授预定的全套《大英百科全书》…”
杜老先生手一抖，紫砂壶差点脱手。张冠清一把抓过订单，快速扫视后，突然伸手捏了捏林烬的脸：“你该不会去抢劫了吧？”
“疼疼疼！”林烬拍开他的爪子，得意地整了整领带，“这叫商业智慧！”他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猜怎么着？我给自己编了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人设…”
“什么？！”张冠清声音陡然拔高。
林烬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门外努努嘴——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林时正踮着脚往里张望。他快速把读书会上的骚操作讲了一遍，包括秦逸兴神助攻的“少爷该吃药了”。
杜老先生听完，老脸皱成了菊花：“胡闹！这要是被拆穿…”
“放心！”林烬摆摆手，“那些少爷小姐们就吃这套。”他忽然垮下肩膀，“就是可惜了那些点心…我一口没尝到…”
张冠清冷笑：“活该。”
林烬正要反驳，突然从西装另一个口袋摸出块用手帕包着的马卡龙：“喏，就顺了这个回来给俩小的…”
杜老先生摇头叹气，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个油纸包：“早料到了。桂花糕，给孩子们留着呢。”
林烬眼睛一亮，突然正经起来：“老先生，程教授还邀请我去他们学校的文学沙龙…”他顿了顿，“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要是能打通学校这条线…”
张冠清和杜老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张冠清拍拍他的肩：“去吧。不过下次…”他指了指林烬的西装，“记得把你那落魄贵公子的戏码演好。”
林烬低头一看——衣领内侧还缝着“民国九年荣昌祥”的布标。他尴尬地挠挠头，突然听见门外林时和沫沫的嬉笑声。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订单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那些数字后面跟着的“大洋”字样，在光晕中闪闪发亮。林烬望着窗外两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觉得——
或许不用等太久，他们就能住进有玻璃窗的房子了。
林烬换回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把精心打理过的背头随意地揉乱，又变回了那个贫民窟出身的书店伙计。他站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前，借着倒影打量自己——虽然衣着寒酸，但那张脸确实如张冠清所说，能“靠脸吃饭”。
“嗯，确实不赖。”他自言自语地摸了摸下巴，左眼尾那颗泪痣在玻璃倒影里格外显眼。
沫沫小跑过来，踮着脚嗅了嗅：“烬哥哥身上香喷喷的！”
林烬乐了，弯腰一把抱起沫沫，又单手把林时捞起来，左右各一个：“那你们多闻闻，这可是法兰西进口的香水味，金贵着呢！”
林时像小狗一样在他颈窝里嗅了嗅，咯咯笑起来：“哥哥像块香糕！”
秦逸兴拉着黄包车在一旁直翻白眼：“嘚瑟啥？赶紧上车！”
林烬抱着两个孩子坐进黄包车，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低头看着怀里两个小家伙——沫沫的小辫子散了，林时的脸上还沾着粉笔灰，但他们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装满了星星。
“走，回家！”林烬大手一挥，“今天赚大钱了，哥请你们吃小馄饨！加肉的那种！”
秦逸兴在前头拉车，闻言回头：“不是说要攒钱搬家吗？”
林烬咧嘴一笑：“吃饱了才有力气赚钱啊！”
黄包车穿过熙攘的街道，林烬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盘算着——
今天只是开始，等打通了学校那条线，说不定真能翻身！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两个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轻轻捏了捏他们的脸蛋：“醒醒，马上到馄饨摊了。”
沫沫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了钻：“烬哥哥香香的…”
林烬失笑，心想：
行吧，靠脸吃饭就靠脸吃饭，能养活你们就行！
夜风轻拂，带着路边小摊的香气。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他们像四颗小小的星子，努力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
昏黄的路灯下，馄饨摊的热气袅袅升起。林烬盯着碗里漂浮的油花，看着对面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沫沫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林时的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的脚踝。
再等等…
他悄悄攥紧口袋里今天的定金收据，等拿到提成就去扯布…
“喏。”林烬突然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了两个到秦逸兴碗里。
秦逸兴皱眉：“干嘛？”
“你一会儿还要去沧浪阁帮厨，”林烬用勺子敲了敲他的碗边，“不吃饱怎么扛得住？”
黑大个满不在乎地搅着汤汁：“没事，厨房有剩菜。”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吃客人剩饭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烬喉头一哽。
21世纪的外卖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半份炸鸡、没喝完的奶茶…他猛地低头，假装被热气熏到了眼睛。
“哥哥…”林时突然小声叫他，手指悄悄指向街对面。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当铺的屋檐下，其中一个老太婆把半个馒头掰成三份，分给身旁的两个孩子。
馄饨汤突然变得难以下咽。林烬摸出最后三个铜板，让摊主又下了碗素面。
“老秦，”他把面推到对面，“改天教我用刀吧。”
秦逸兴嗦着面条抬头，看见林烬正望着当铺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成。”黑大个把汤喝得呼啦响，“不过得等发工钱，打把像样的匕首要两角钱。”
夜风卷着街角的报纸掠过馄饨摊，露出半张泛黄的申报。林烬无意识地瞄见头条——《沪上粮价再创新高》。远处沧浪阁的霓虹亮起来，映得他们破旧的衣衫愈发黯淡。
“走咯！”秦逸兴一抹嘴站起来，黄包车的铃铛在夜色中叮当作响。
林烬掏出块干净手帕——读书会上顺的——给两个孩子擦脸。雪白的亚麻布瞬间沾上了油渍和灰尘。
“哥，”林时突然问，“我们以后真能天天吃馄饨吗？”
林烬望向远处外滩的灯火，那里有西装革履的银行家，有貂皮裹身的太太，还有…或许有一天，他们的一席之地。
“能。”他把手帕折好塞回口袋，“不但要吃馄饨，还要加双份虾皮。”
路灯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慢慢融进上海滩深不见底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