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玉都特有的、混杂着檀香与玉气的味道，吹得玉黎的衣角微微晃动。他站在老槐茶馆后巷的拐角，看着邵慕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流中，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前往玉都的人潮。
没有了邵慕雪的庇护，周围修士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直接——好奇、轻视，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们能轻易察觉到，这个背着破旧行囊的少年身上，没有丝毫玉气波动，像一块被遗忘在路边的顽石，与这座充满玉气的城池格格不入。
“无玉气者也敢进玉都？怕不是来讨饭的。” 一个穿蓝袍的修士擦肩而过时，低声嗤笑。
玉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老玉匠说过，真正的好玉，从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改变质地。他现在要做的，不是与人争辩，而是尽快赶到苍梧阁。
走了约莫半日，日头渐渐西斜，玉黎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他摸了摸怀里，只剩下最后半块麦饼——那是邵慕雪塞给他的。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把剩下的小心包好。前路还长，不能挥霍。
路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看到一群修士围着一个摊位，指指点点。摊位上摆着些粗糙的玉料，摊主是个红脸膛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看看这料！青中带紫，绝对是含‘灵玉髓’的好货！五十个铜板一块，买不了吃亏！”
玉黎的脚步顿住了。
他凑近摊位，目光扫过那些被吹捧得天花乱坠的玉料。在旁人看来，这些玉料确实色泽鲜亮，颇有卖相，但在他眼里，这些玉料的“气”是散的、浮的，石性极重，里面别说灵玉髓，连最普通的玉肉都少得可怜，根本不值五十个铜板。
“老板，这料里的‘絮’太杂，养不出玉气。” 玉黎忍不住开口。
红脸膛汉子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毛小子，懂个屁！买不起就滚，别在这儿捣乱！”
周围的修士也跟着哄笑：“就是，一个连玉气都没有的废物，也敢评价玉料？”
玉黎没有理会嘲讽，指着其中一块灰扑扑的玉料：“这块料虽然看着不起眼，但石性稳，玉气沉在底部，至少能磨出三枚像样的玉珠。”
这话一出，人群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走出来，拿起那块灰玉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用手指敲了敲，眉头渐渐舒展：“这小子说得对，这是块‘沉底玉’，外面裹着石皮，里面确实有好肉。”
红脸膛汉子的脸瞬间涨红，却嘴硬道：“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老者却看向玉黎，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小家伙，你懂辨玉？”
玉黎点点头：“家师是个老玉匠，教过些皮毛。”
“不错不错。” 老者赞许地点点头，又问，“你要去玉都？”
“嗯，想去苍梧阁。”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苍梧阁可是好地方，就是门槛高。你这情况……”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玉黎，“拿着，买点吃的。前面的‘碎玉镇’有个玉料市场，你懂辨玉，或许能在那里找个活计，换点路费。”
玉黎接过铜板，心里暖暖的：“谢谢老先生。”
“客气啥。” 老者摆摆手，“辨玉如辨人，不能只看表面。好好走你的路吧。”
告别老者，玉黎按照指点，往碎玉镇走去。镇子不大，却因靠近玉都，镇上的玉料市场格外热闹，到处是敲玉、磨玉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玉屑的粉尘味。
他在市场转了一圈，最终在一个堆满废玉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瘸腿的中年男人，正愁眉苦脸地看着一堆被挑剩下的碎玉——这些都是从大块玉料上剔下来的边角料，大多有裂痕或杂质，卖不上价，却又占地方。
“老板，这些碎玉，您要怎么处理？” 玉黎问。
瘸腿男人瞥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处理？扔了呗，占地方。”
“我帮您把这些碎玉分类吧。” 玉黎道，“能磨珠子的放一堆，能做摆件的放一堆，实在没用的再扔。我不要工钱，只要管我两顿饭，再给我几个铜板当路费就行。”
瘸腿男人愣了愣，上下打量着他：“你会分类？” 这些碎玉看着差不多，没点眼力见还真分不清楚。
玉黎没说话，拿起一块带着裂痕的碎玉，用手指摸了摸：“这玉质地不错，就是这道裂痕太深，磨珠子不行，但可以雕个小玩意儿，避开裂痕就行。” 他又拿起一块布满杂质的碎玉，“这块杂质太多，只能磨成最次的玉砂，用来抛光还行。”
瘸腿男人眼睛亮了：“行！你要是真能分明白，别说两顿饭，我给你十个铜板！”
玉黎点点头，立刻动手。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凭借着老玉匠教的“摸玉法”——指尖感受玉料的温润度、密度，再结合肉眼观察的纹理，很快就把一堆碎玉分得清清楚楚。能利用的碎玉，竟比瘸腿男人预想的多了近三成。
“好小子，有本事！” 瘸腿男人看得直点头，爽快地给了他十个铜板和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玉黎啃着肉包子，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他不用饿着肚子去玉都了。
就在这时，市场入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统一灰袍的修士走了进来，腰间挂着“苍梧阁”字样的木牌，显然是阁里的外门弟子，来市场挑选廉价的练手玉料。
其中一个高个子弟子扫了市场一圈，目光落在玉黎身上时，皱起了眉头：“哪来的野小子，在这里鬼混？” 他注意到玉黎身上没有任何玉气波动，语气更加轻蔑，“这种无玉气的废物，也配待在玉料市场？”
瘸腿男人赶紧上前赔笑：“这位仙师，他就是个帮忙分类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高个子弟子却不依不饶，走上前一脚踹翻了玉黎刚分好的碎玉堆：“滚！苍梧阁的地界，不是你这种废物能待的！”
碎玉散落一地，其中一块正好砸在玉黎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玉黎慢慢站起身，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玉，又看了看高个子弟子那张傲慢的脸，握紧了拳头。他想起了落玉村的王二，想起了影顾，也想起了老玉匠的话——“玉碎了不可怕，只要心没碎，就能重新打磨。”
他没有发怒，只是弯腰，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碎玉，动作沉稳而坚定。
高个子弟子被他的无视激怒了，抬手就想推他。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山羊胡老者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眼神平淡地看着高个子弟子：“苍梧阁的弟子，就是这样对待一个讨生活的少年？”
高个子弟子认出老者腰间的玉佩，脸色微变——那是玉都一个颇有声望的老玉商的标记。他虽然傲慢，却也不敢得罪这些地头蛇，只能悻悻地收回手，丢下一句“晦气”，带着同伴悻悻地走了。
“多谢老先生。” 玉黎站起身，手里还攥着几块碎玉。
老者叹了口气：“玉都就是这样，强者为尊。你没有玉气，以后受的委屈只会更多。” 他看着玉黎手里的碎玉，突然道，“这几块碎玉里，有块‘血沁玉’，虽然碎了，但血沁是真的，留着或许有用。”
玉黎低头一看，果然有块碎玉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像血渗进去的颜色，之前被他归到了“无用”的一堆里。
“老先生，您怎么知道……”
“我吃了一辈子玉饭，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老者笑了笑，“快赶路吧，天黑前能到玉都。记住，到了苍梧阁，少说多做，藏好自己的锋芒。”
玉黎点点头，郑重地把那块血沁碎玉收好，再次谢过老者，背起行囊，朝着玉都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是玉屑的路上。他知道，前面的路会更难走，轻视和刁难会更多，但他不会停下。
因为他的目标，是苍梧阁。是老玉匠的遗愿，是黎明玉珏的秘密，是他必须走完的路。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微微发烫——是黎明玉珏。他低头摸了摸，玉佩依旧温润，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感，指向玉都深处，那个他从未见过，却无比向往的地方。
碎玉镇渐渐被抛在身后，远处的玉都城墙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