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课，林溪决定去校内的教育超市买专业课老师要求的那本英文参考书配套的点读笔。张教授说这本教材很多地方需要用到点读功能辅助理解，是必备的学习工具。她查过价格，那支指定品牌的点读笔，要199元。
199元！这几乎是她半个月的伙食费。林溪攥着那个装着零钱的旧布钱包，站在超市入口，看着里面明亮的灯光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她反复回忆着奶奶把钱交给她时说的话：“囡囡，该花的钱要花，别亏着自己，学习最重要…” 奶奶满是皱纹的脸和殷切的眼神浮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超市。学习用品区在二楼。她很快找到了那款黑色的点读笔，静静地躺在玻璃柜台里，旁边标着清晰的价格签：¥199.00。她拿起一支，入手沉甸甸的，外壳是磨砂质感，看起来就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笔都要高级。她反复看着，想象着它在课本上点出标准发音的样子，又掂量着钱包的重量，内心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说笑着走进了学习用品区，正是苏蔓和李薇。她们似乎是来买零食和新的笔记本。
李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柱子旁拿着点读笔、一脸犹豫的林溪，以及她手里那支笔的价格标签。李薇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她立刻用胳膊肘碰了碰苏蔓，故意提高音量，声音在安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刺耳：
“蔓蔓，快看！那不是我们班那个‘用功模范’林溪吗？要买XX牌的点读笔啊？啧啧，眼光不错嘛！听说这个牌子的点读笔效果特别好，发音超准，就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轻蔑地瞟向林溪，“…价格也挺‘好’的，快赶上某些人一个月生活费了吧？买得起吗？”
苏蔓正拿着一支设计简约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进口钢笔欣赏，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林溪和她手里的点读笔上。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讥诮的笑意，轻轻放下钢笔，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学习工具嘛，该投资还是要投资的。一分钱一分货。不过…”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看向林溪，“…也得量力而行。对吧，林溪？别为了点面子，搞得自己饭都吃不上哦。”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几个挑选文具的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目光聚焦在林溪身上，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看热闹的意味。林溪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拿着点读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带着施舍的羞辱！食堂的汤渍还没干，课堂上的嘲笑声犹在耳边，现在，连她想买一支学习必需的笔，都要被她们这样当众奚落、践踏尊严吗？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愤怒猛地冲上林溪的头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怯、自卑和犹豫。奶奶佝偻的身影、望山坳崎岖的山路、自己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她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奶奶的血汗，清清白白！她努力学习，有什么错？
林溪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像两道燃烧着火焰的利箭，直直地射向苏蔓和李薇。她的眼眶因为强忍愤怒而微微发红，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只剩下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倔强和冰冷。
“谢谢关心。”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乡音，让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地上，“学习工具，我确实需要。”
她的话让苏蔓和李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村姑”会开口回应。更让她们没想到的是林溪接下来的动作——
林溪不再看她们一眼，猛地转身，拿着那支点读笔，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收银台！她的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将点读笔“啪”地一声放在收银台上。
“你好，我要这支笔。”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收银员略带惊讶的目光下，在苏蔓和李薇错愕的注视下，在周围同学好奇的围观中，林溪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缝在内衬里的旧布钱包。她用力拉开拉链，里面是厚厚一叠、各种面额、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几张五毛的硬币。纸币的边缘有些磨损，带着山野的气息和奶奶手心的温度。
她无视所有目光，低下头，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微颤，却异常坚定地、一张一张、一枚一枚地开始数钱。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每一张纸币被抽出的声音，都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扇在那些嘲笑她“买不起”的人脸上。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 林溪数出最后一张一元纸币和四枚五毛硬币，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推到收银员面前。厚厚一沓零钱堆在光洁的收银台上，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刚好。”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收银员显然也被这阵仗惊了一下，她看了看那堆零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小却眼神倔强的女孩，再看看旁边那两个脸色变得难看的女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说什么，只是动作麻利地将钱点验清楚，然后拿起那支点读笔，用一个精致的纸盒包装好，递给林溪。
林溪接过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斤的盒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看苏蔓和李薇一眼，仿佛她们只是空气。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终于挺立起来的竹子，攥紧装着点读笔的袋子，一步一步，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超市明亮的大门。超市入口处的冷饮柜旁，一道颀长的身影斜倚着冰柜。江辰手里拿着一罐刚买的冰咖啡，铝罐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原本只是随意进来买点喝的，却意外地目睹了刚才那场无声的“战争”全过程。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林溪挺直的背影，又掠过收银台上那堆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小山般的零钱，最后落在苏蔓和李薇那张青红交加、写满不甘和恼羞的脸上。他好看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那情绪里似乎有一丝意外，一丝玩味，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欣赏？
他看着林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超市门口刺眼的阳光下，那背影明明带着虚脱般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折弯的韧劲。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咖啡，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似乎浇不灭心头那点被那堆零钱和那个倔强背影点燃的、无名的小火苗。他随手将喝了一半的咖啡罐精准地投入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双手插回裤兜，也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超市明亮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掩盖了他眼底那抹尚未消散的兴味。
门外，午后的阳光炽烈地洒在她身上。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心脏狂跳后的余悸。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盒子，指腹摩挲着光滑的包装纸。
“奶奶，”她在心底无声地说，带着一丝哽咽，更带着一股冲破阴霾的倔强，“钱花了…但我不后悔。”
这支笔，是她用尊严和勇气换来的战利品，也是她在这座冰冷都市里，第一次挺直脊梁、发出的微弱却清晰的呐喊。山风，在经历了最初的迷茫、屈辱和冰冷后，终于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第一次尝试着，发出了属于自己的、不屈的呼啸。她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已经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